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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县记忆(五)

更新时间:2024-05-27 21:04:53作者:读书村

勉县记忆(五)

作者|黄立新

一没走几步,发现几十米外一棵被水冲斜、弯曲的树下,一女子扔绳子跨过树干,接住绳头拉直。我以为她在绑秋千。但看她把绳子套在脖子上,取下又挽,再套上,再取下挽。感觉不对劲,快速跑过去,边跑边喊:嗨!嗨!别想不开啊!

勉县记忆(五)

我气喘吁吁过去抱住她身体扛在左肩上,右手去解绳子。女子胡憋腾,用手阻挡,嘴里说:放开我!多管闲事!我要去死!说着说着声音变成伤心的哭腔。

由于她身体腿脚乱摆,那根红色的比筷子粗的尼龙绳一时解不下,我解绳子的右手抓住她的长头发一拉,她就稍微安静一点,趁机解下绳子,放下她,我紧紧把绳子攥在我背后。她坐在地上双手捂脸哭起来,瘦弱的双肩随着伤心喘气的节奏起伏。怎么问都不搭话。我只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家在哪里?送你回去!父母养你这么大,人没了,那多伤心!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失恋了?受欺负了?

天黑了。河堤后的九冶家属区传来录音机放迪斯科音乐的声音;大桥上通过的车灯在水天一色的夜空滑过;对岸河堤斑驳树隙里居民屋窗的电灯如静观夜幕的眼;河水如朦胧的大片塑料布,又似灰白色的玻璃,倒映着对岸黑魆魆的树影和或明或暗的灯光;白杨树枝笼罩着天空,树叶嫩小,似乎在悄悄招手,抑或伸缩,好似六神无主的样子。

同事小康等人躺在床上,像往常一样闲聊。说汉江大桥那边,有一片白杨树林,可能是谈情说爱的地方,看到白杨树上用刀刻有:小毛我爱你。河这边有芦苇、草坪,和女友花前月下走走,环境多好。那边空荡荡的。

小范说:约会就要去人少地方。都趣笑他经验之谈,他们相约去瞧瞧。回来说那地方清静冷寂,远离马路,少有人去。去那里看书画画还差不多,没聒噪,小黄应去看看,写生画画。那白杨树上人为刻有眼睛,不像东北的白桦林。

我仅仅是业余自学,乱涂鸦,背上画夹有点招摇过市。工余偶尔画几笔,纯属打发无聊。克服前景不明朗的焦虑,转移对工作不满意的茫然。带着好奇约小范去看。

小范嫌没人气,要返回。我想多待一会儿,他回头戏弄我:小心被鬼拉走啊!

宽阔的汉江边有两只白鹭静立着,一只飞起在空中静飞,鸣叫一声后远飞去,另一只还东张西望一会儿才飞起去追。踏着满地变黑的枯叶穿过白杨林,到河边坐在沙滩上,看远处桥上的人流如动画里的火柴人影。春的气息已把对岸两三层楼房和瓦房民居旁的树上,剪出鹅黄翠绿的叶子,如水彩湿染的一般。河堤下白亮的沙洲如水面大船,身后的白杨树树身有往年大水时冲挂的柴草,随风摇摆。我想,如果此时来了大水,旱鸭子我是游不到几百米的对岸的。河水里漂来个塑料奶瓶,能去长江大海?不滚陷在泥沙里,就沉挡在某处,抑或冲浪在岸上,日晒雨露,零落腐蚀朽烂掉。俯首看树林里地面少有的草芽,为何不茂盛成片呢?是白杨遮挡了阳光,抑或被不时冲、涨的水流冲刷掉,说不定被水浪冲到岸边,又可生根发芽,长出水灵灵的叶片,开出娇艳的花儿来。自由畅想着,不知不觉夕阳在远处露出烧红的霞彩,河水像黑白照片涂染上颜料,洇湿了一长条大溜。

起身转身看,还只能从原路返回,就发现了女子上吊那一幕。

二我大声问:你家在哪里?天黑了,不回家,家里人很急的。说不定惊动亲友到处找你!快走吧!我送你!

她双手交叉抱臂,低着头,伤心抽泣。说:你走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你不懂我的苦楚。

比你惨,比你苦,比你痛的人大把。眼光看长远。

她生气说:听多了,听烦了。说完她站起来就走。我跟在后面。走到桥中心,她不走了,我担心她跳下去。赶紧跑到跟前紧紧拉住她的胳膊说:别做傻事!

她说:我不会在人多地方寻死的。你走吧!

你这样子,我怎么敢走。

我们不认识,干嘛跟着我?劝我?救我?与你不相干!

我无语,静站在旁边。河风吹在身上,有点凉。

一会儿,急匆匆过来一男子,猛拍我肩膀说:小子!是哪的?想扣我姐?欠揍吧?

我大惊,看一眼对方,平头高个壮实,说:你误会了。

女子说:老三!别乱来!不是那回事!

又来一骑自行车的男子,停下车欣喜地说:唉!找到了。放心了。老三,你别乱来,小红谈对象,是好事,我们要支持的。

我好笑道:她在那片树林里要上吊。你们看,这是她上吊的绳子。不是谈对象!我结婚了。

骑车男子马上客气热情起来:啊!太感谢了。多亏你啊。小红,咱不是说好了吗,从此不再寻死不活?走,回去。我们住不远,去家里坐坐,喝杯茶。今该实在要感谢你。哎呀!遇见好人啊!

我说:她叫小红?和我的小名一样。以为你叫我哩。

女子突然吭地一声笑了一下。

男子推着自行车说:都叫小红?缘分啊。我是她大哥,这是我们家老三。

我要回去了。看好她吧。

客气推辞几次,看我坚定要回去,就问我姓名和单位,一再请求休息时一定去家里喝茶。

三我们住在勉县医院门诊楼后、一个圆拱门旁的、长条铁皮棚里(原是自行车车库)。对面是门卫大叔的值班室。他常端玻璃杯子茶水,端个椅子坐在门外。我们下班没事,蹲坐在宿舍门口和他聊天,看时多时少的行人,有探望的,送饭的、出院的,住院的。没几天,他打问我是哪个?小范就在门口向里面喊:小黄出来!我边出边问啥事?

大叔说:天天见你,不晓得你名字。你在这儿有亲戚吗?你是哪的?

小范说:他是洋县的。

大叔说:哦!汉中老乡啊。这几天有人来找你。启始是两个女的,说在供销社上班。二天是其中一个来找。昨儿是个老太婆来找。你们在上班。给指一指在建楼,说你们住的分散。

小范说:呀!都是女的找?老中青都有?交桃花运了吧?

小康说:那可能还会来找。

正说着,那天那个大哥推着自行车过来,看到我,高兴地说:哎呀!总算找到你。我爱人,我妈都来几次,说找不到。我以为听错了,你在嘛。走,来请你去吃饭。

我说:刚吃了晚饭。

大哥说:还没好好谢你。一定要去。你啥时休息?

大叔说:他们又不加班,今该已吃过了。

大哥说:那就明晚。在大门口等你。

小范看人走后就问我和那家啥关系?为啥要谢你?

我说:那天我们两个去河对岸树林子里玩,你先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就是那次认识的。

小范给大家发一圈烟说:嗷!帮打架了?捡到贵重物了?不然怎么三番五次来请你?说来听听。

四桌子上摆好了酒菜。大哥介绍了父母妻子和老三,小红端碗打了一点菜去二楼房间吃了。

吃一会儿,老三起身走了。婶子说:三娃,你吃一点点?老三不回答就出门了。叔叔说不管他,不饿。

我无话找话说,问:吃饭怎么不见老二?

婶子一下子伤心擦眼泪。我突感冒昧不好意思,可能傻问到人家痛处。婶子悲腔抽泣说:我二娃子不在了。命不好。

叔叔说:小红是我们二娃子的对象。这女子善良,好人难遇。现在我们当自家的女儿看待。谢谢你那天救了她。

婶子抽泣几下,说:多亏你救她。要不然,我们没法给她父母交待啊。

我不知说什么好,只好说:遇的巧。碰到谁都会救她的。

大哥端杯子要喝酒,看到妻子偷偷拉着脸瞪他一眼,就放下杯子不喝了。

大嫂说:你结婚了啊?你同事里面年轻男的多,看能不能给小红介绍一个。总在家里,不放心啊。她一天也不下楼。我爸妈也不敢远离。那天去打米面,转身就不见了。都好几次了。

大哥招呼说:来吃菜!

叔叔说:你一会儿去劝劝她。

婶子说:我二娃子要是在多好啊。

这女子专情专意的。你们年龄差不多,有话说,去劝劝她。

大嫂说:妈,剩饭我拿一点,明早当早餐。

大哥说:爸妈也要吃早餐啊?

大嫂不拿了。婶子喊:拿嘛拿嘛!那么多哩,我和你爸吃不完!

我感觉这顿饭吃的压抑,后悔不该来。除了老三,都让我去劝劝她。我就上楼去想简单劝几句,尽快离开。

五小红淡然一笑,拉个凳子说:坐!喝水吗?

我才看清她鹅蛋型的脸庞,两只眼睛迷人的不是长长的睫毛,而是杏眼,好像哭过,有点红;白净的皮肤、秀气的鼻子,嘴巴始终紧抿着。额头不高,浓密的秀发盘旋上去,似工笔画里的仕女。我讲了殉情所造成的亲人痛苦后果。她缓缓抬起头轻轻诉说,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丝丝拉扯来的丝线,带着幽怨和伤感,迷茫和痛苦,柔弱和不甘。

小红是兰州皋兰县人,初中毕业。和同学小宋青梅竹马,小学初中一直同班。小宋和妈妈在媒人的带领下来小红家提亲,小红喜悦的心情无法言说。两人眉来眼去传情达意。小红的母亲回话说缓一缓再说。晚上母亲对全家人说,这门亲事不同意。小红立马哭了,问为什么?

母亲说了两件事。一是小宋家卖沙子,侵占你小舅家土地,还想打上门说理的你小舅妈;二是你三舅的小化工厂急需要人,小宋的妈到处说坏话,说化工厂对人体有伤害,会爆炸,几个干活的人都怕了不来。这样的亲,不要。

小红偷偷把这话告诉小宋。小宋又告诉父母。父母问小宋,如果你喜欢她,咱想办法说和。小宋说喜欢。小宋的父母提上礼品几次来赔礼道歉。村里人在屋檐下、路边、原上地里都看到。小宋的父亲说卖沙子钱给小舅,重新拉尺子栽界石。说想去化工厂干活,人满了,不要他,心里不高兴,乱说一番,被人传出去了。可以帮忙找人去干活。

小红抱着母亲说:你就答应了吧!母亲瞪她一眼,说:容她爸和她哥再合计一番,给她几个舅家再解释一下。既然把话说明了,一切都好办了。

过去二个月,村里人、亲友都在议论两家说亲肯定水到渠成。父母说通了几个舅家。可小宋家迟迟不来再提亲。小红去找小宋。小宋的态度大变,没有以往的喜悦。感觉诧异,就问因。小宋说:我妈听人说,你在服装厂,和师傅都那个了。我家不提亲了。小红犹如晴天霹雳,气晕了,流着泪说:你敢不敢现在和我去医院检查?我知道是谁乱嚼舌头了。咱村的,她产量没有我高,质量没我好,师傅多次表扬我,批评她,她不服。

小宋说:我信你,但不敢和父母争啊。

小红说:我们离开这里,哪里不能生活?

小宋说:父母就我一个。你父母有你哥和弟。我不敢!

小红赌气转身回家。村里几个老婆婆问:啥时候吃你喜酒啊?小宋家就他一个,那么大的果园都是你的。

小红阴沉着脸,不回话。到家母亲问:去哪里了?还没正式提亲,不要去他家。

小红的嫂子笑着说:村里谁不知道?板上钉钉子的事,迟早的事,怕啥!

母亲说:那也要规矩。从小把你惯娇了。

母亲第三天听到,小宋妈去市里近郊提亲,成了,回来路上,村人问的。就骂小红:人家重新找了,我们的脸往那里放?小红当晚就离家出走了。家里以为她去上班了。她收拾好衣物装满红皮箱,带上储存的八千元,茫然去火车站,茫然上车下车,茫然在勉西下车。住在桥头的旅社长达三个月。这里的气候、饮食还习惯,不远处的芦苇、沙滩、河堤都是散步的地方。每天下楼买吃的、购物,逛街溜达睡懒觉,俨然大户小姐,花钱大方。

晚上清点钱包,还有五千元,开始心慌意乱了。这样下去,没钱了怎么生存?老家无脸回去,这里人生地不熟。遂记起这段时间一本地青年,常礼貌打招呼,提醒冷暖。这次她第一次面带笑容回敬了。青年就是老二,约她看电影逛街溜达河边。她看市场上买成品衣服生意不错,少见童装,想摆摊买衣服。老二通过几个月观察,不仅喜欢她的漂亮容貌,还有她善良单纯、清高规矩的个性和品质。商议买来钢丝床,她去西安等地批发童装卖。她有眼光,能捕捉到市场需求,进货新颖实惠,生意不错。有人效仿、嫉妒、来找麻烦。老二就找当兵回来做民警的同学来助威。那同学骑上三轮摩托车来巡逻,帮收拾摊子,聊天,一时无人敢找麻烦。而小红感觉对方交往有点过了,比如背过老二约她看电影,趁老二出差,要带她去吃饭等等,她都拒绝。等老二回来就问我们是啥关系?老二说对象啊。小红问谈到什么时候?老二明白了,让父母做好吃的,请来小红当着全家人的面,宣告两人关系。父母早听说了,欣慰满口答应。说女孩子住旅店,家又远,不方便不安全,住到家里来,看好日子好提亲,尽早把喜事办了。小红把一切写信告诉了家里。

小红住到老二家里,恰逢大嫂坐月子,送给孩子好多衣服。大哥大嫂很高兴。父母每天要种地,心里吃摸时日提亲。小红急着每天早出晚归整理盘点摆摊,其他人上班,只有老三天天在玩。不知不觉过去一年半。老二最近感觉不舒服,老是困乏无力,去医院检查确诊是脊髓炎,住院治疗。小红就不摆摊子,专心每天护理,让父母亲友着实感动。一年不见好转,决定手术治疗。手术失败,老二下肢瘫痪。安装假肢那时要到北京或武汉。医院赔付的几万元是不够的。小红鼓励老二,坚强自信,一定能解决的。让老二好好护养锻炼,并说自己回兰州上班,在家吃住,每月工资全部存起来,上班二年就完全可以凑够安装假肢的医疗费。

在小红给我说这些的时候,老三上来寻物,拿走一个打火机,叔叔上来给我倒茶。我起身说打搅了,告辞。

小红说这才几点啊!婶子说回去没事,再坐一会儿。我执意告辞。婶子说知道地方了,下班没事就来玩。

六一周后大嫂带着小红来玩,我正吃午饭。大嫂问我住哪?我指铁皮棚子。她伸头弯腰看里面,说:哎吆!那么深,像火车啊。

我说集体宿舍脏乱差,不敢让你们进去。

大嫂说那有啥?哪个是你的床铺?我笑着说在最里面。大嫂走进去,小红跟着,我只好尾随。她两个坐在床边,我坐在唯一的矮凳子上。

大嫂说:你那天和小红聊了些啥?她最近心情好多了。你也不再去聊,今该我休息,带她上街,顺便来看看你。上班辛苦,看你工作服上都是砂灰。

小范抱着茶杯过来说:我们男人都懒得收拾宿舍,别笑话。我这里有茶叶。

我说我不喝茶也没备茶叶。她两个说不喝,回去了。大嫂不停说有空就去家里聊啊。

她们走后,小范说:那个年轻妹子好漂亮啊。

小康说:她有没有对象啊?给我们大伙随便哪一个介绍。

小范说:你已结婚,给我们牵牵线,到时不会亏待你。

小康说:咋认识的?是亲戚?做媒,我老家叫红爷,送四色礼,还买鞋送你。

我笑着说:好!试一试!先了解清楚,不然怎么介绍呢?

第二天中午下班后,宿舍十几个人互相问,今天是谁打扫的房间?这么干净,还整理了杂物。都不清楚。连续几天都这样,还说暖壶里面都打好了开水。就问门卫大叔,他说一个好看女子,是你们里面谁的对象吧?这么贤惠。

小范说早上从楼顶看到了,是那个女孩从宿舍进出的。这么好,我们大家是不是得感谢一下啊?

纷纷说请吃饭,看电影,直接给卫生费。

小范说:别让人家走,中午在这吃顿午饭可以吧。虽然大家工资低,还拖欠,一顿饭还是能管得起的。

小康说:出去吃,人家也不一定去。

小王笑着说,勉县的炒面真好吃,女厨在手里削面麻利得很,煮熟了捞出来再炒。小康,你还欠我一顿炒面呢。

小康笑说:记着呢。咱带上那个姑娘,去那家有辣麻味的。

七小范给门卫大叔说,看见那女孩来,就说留她吃午饭。中午小红就留下了。我去再打一份饭菜,她脸红不好意思。

小范说中午小黄买饭了,明天我买,大锅菜,品尝一下。

小康说那我后天买。

小红低头微笑不语。她小声对我说那次没有说完,晚饭请我吃,接着说完。

下班回来见她帮我洗了衣服。我掏钱吃炒面,送她回家路上她给我讲述。

我回到兰州服装厂上班,完全变了个人,不再大手大脚花钱,很节俭,加班加点多做货,想早日存够老二装假肢的钱。和老二约好一周写一封信。三个月后,突然收到老二写的一封绝情信和包裹。包裹里是老二叠得整整齐齐的我的衣物,信里说:对不起!我不配你!你安心找一位健康的对象,过幸福的日子。把我忘记!感谢你对我的爱和关心及一年多的专心护理。

我以为老二又和家里为小事吵嘴,心情不好,或一时发火耍脾气,就回信劝说安慰一番。让他想开,不要计较,我存了多少钱了,离目标越来越近了。可迟迟不见回信。我就写信逗他不要学小孩子样,要坚强,不要自卑,我会一如既往爱他,一切困难共同承担——还是迟迟不见回信。马上过春节,我还写信祝贺新年,问候全家,新的一年,会早日存够钱,早日去安装假肢。问他去北京还是去武汉。去北京可以看看天安门。可是仍没回信。我就生气赌气写信,说过年你连一封信都不写,难道忘记我们的承诺吗?玩笑也好赌气也罢,该写几句话让我父母家人高兴一下吧?

我终于收到一封信,迫不及待打开看,原是大哥写的信。说几个月前老二上吊自杀了。

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犹如晴天霹雳。第二天就是三八节,公司放假半天。我顾不得给家人说一声,就乘火车到勉县了。哭着问老二的坟地在哪里?买来花圈和贡品,把自己打扮得像个新娘,去坟地哭得死去活来,说现在就是结婚时间,我就是你的妻子,去陪伴你。把老二的父母哥嫂吓得不轻,好不容易拉劝回来。我打开老二的遗物,一个橙色封皮的大笔记本里,是老二自我离开后的日记。里面除了写对我的爱和思念、感激,两人恋爱的温馨回忆,再就是家庭矛盾的激化和伤心痛苦,以至于自杀的想法。

日记里说从生病、住院到手术失败三年来,全家围着他转,花完了积蓄,影响了全家人的生活。大嫂吵着要分家,老三也要一个人单过。父母只好分家。在基本分好的前提下,家里有人听了外人的挑唆,说老二生病至今这三年多,全家人还向亲友借钱周转,应该把赔偿的几万元拿来还外债。老二不同意,说这是自己的命钱。……因此吵起来,老二就彻底失望死心了。给我写了信邮寄了包裹后,上吊自杀了。我看了日记后就去农贸市场买了尼龙绳子,哭着去坟头祭奠,准备死在坟头,被尾随的父母救下。回去后,日日以泪洗面。老家不敢不能回,没脸面回去,在这里怎么办?以后怎么生存?感觉活下去没有意义,就偷偷出走又两次寻死,被家里人找到并救下。因此父母私下给家里所有人说,我一直对老二的感情,没说的;对全家大小人的关爱,没说的;我离家那么远,做能到这个份上,很难得。虽然没有过门,把我当女儿对待。非常时期,都多个心眼,注意我别做傻事。这个人没了,他们没法给我父母交待。

她讲着讲着快到家了。我说,你快早点回去。免得他们担心。记住老话,好死不如赖活着。

她微笑着说:我下午给家里说了晚点回的。你慢走!

八晚饭后大哥大嫂推着自行车来找我,约去河边聊一会儿。大哥说全家看到最近小红心情好多了,她说听了你的劝导,明白好多事。他们家不是嫌弃她,而是希望她早日走出阴影,重新找一个对象。父母还想让老三和她结合,但两人都不同意。我们也理解她的难处,现在也迷茫。给亲友说了好多,尽快给她介绍个对象。可没有合适的。不是你看不上我,就是我看不上你,要不就是双方互相看不上。说句难听话,就是有些忌讳。你的同事里面有没有合适的?帮介绍一个,只要双方愿意,我们当她娘家人对待。她还听你的劝。

我就在心里吃摸同事哪个合适。在宿舍简单的说了情况,大家沉默了。

小范说:人是贤惠人,专情专一,但心里一辈子都有阴影,万一吵几句嘴……

小康抽着烟戏谑说:在男朋友家住吃那么久,和结婚了没啥区别,早就不是黄花闺女了。

小李说:动不动就去寻死上吊,吓人啊!

其他人说:你不要参与太多,救她一命,就不错了,还管她谈婚论嫁。又不是你的亲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你的前女友啊!

我回家也给父母和妻子说了此事。那时没有现在这样的男多女少、高彩礼现象。一时也无合适的人选。

……

我决定找她谈谈,问她老家的亲人怎么看待。

我在一楼给叔叔婶子说明来意,他们高兴的说太好了,你上去吧,她在屋里很少出来。

小红一边伤心抽泣一边讲:当初在老家闹了那么一场,离家出走,家里人丢尽了脸面。来勉县,都以为我找到满意的恩爱的对象,父母亲戚也高兴。就算老二瘫痪了,我也不后悔,我们毕竟有感情。父母也勉强同意,一切由我认可就可以。可现在人没了,如何是好?怎么面对那些亲人、村人的眼光和议论?我们那个地方,一些老人最爱议论人家儿女儿孙的长短是非,道听途说,添油加醋,给人压力很大。其他陌生地方,又不熟,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说:这都是所谓的面子和虚荣心在作怪。世上多少人最想要面子,可往往伤得实实在在,心灵和身体遭受巨大损害,还是失掉了最不值钱的面子。你没有好好反思,还有点任性、赌气。即使遍体鳞伤,一无所有,远在他乡,亲生父母不论雪雨风霜、沧海桑田,依然一如既往牵挂着孩子,心痛着孩子的冷暖饥饱病健。你还是回父母身边好。不在乎任何人的胡说八道,无所谓。那结婚还有离的,还有死了一方的,还有病瘫的。这也许是好事,让你认识了人生的多面性,给你个教训,你承受了艰难困苦,体会了甜蜜的爱情,发生意外,不能消沉,还要继续坚强生活下去。在老家找一个不嫌弃的、理解你的人,以后幸福美满就是最好的面子。还有,啥事别闷在心里不说,只一味的自怨自艾,让人猜磨。拿出你当初上班或摆地摊的勇气,不是很好吗?

小红鼓着眼睛张着嘴巴惊讶看着我。

九叔叔和婶子来说有事求我,不去家里,就不说,只好去。原来他们高兴小红同意回老家,要求有人送她回去。大嫂说请不准假,大哥想去送,大嫂不让。老三也说不去。叔叔婶子只知干农活,没有出过远门,去了尴尬,不知说什么好,亲戚里面也没合适的人选。只有找我商量。

我说大哥大嫂两个去送不好吗?

大嫂马上从里屋出来笑着拍一下我肩膀说:你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天。我们家谁去都不合适。怎么说呢,搞不好闹出不愉快来。只有你例外。小红也听你劝。你请假损失,路费等,我们全部出。

小红下楼来,他们都不说话了。她阴着脸说:既然你们都不能送,那就不麻烦了。黄哥,你给你家里人说好,我请你去送我。我再给我父母写信。我父母绝对不会难为你。还感谢你把我安全送回去。

听了此话,他们都欢喜看着小红,好像看到陌生人一样。愚笨的我感到不解。我能送吗?

十我妻子玩笑说:我以为你想把我换掉呢!

我生气说:胡说什么啊?

妻子说:你永远经不住别人逗你趣笑几句,玩笑话你就当真了。你请假去送一送吧,作为女人,我心里有点可怜她,算是帮她吧。这头失去儿子,伤心欲绝,家里人有顾忌,不好出面。毕竟两个年轻人是自谈的,从没有给女方父母亲人接触过,仅仅是通过女子书信言说。那头呢,女儿也是心头肉,不希望她飘落到没家,虽受到了伤害,但有人在,能回去,就很好。父母都希望自己儿女离得近一点。爱面子的她自己灰溜溜回去,怎么给亲人说呢?你好人做到底,把人交到她父母手里,对哪一方都是一个交待。你可不要喜欢上她哟!痴情的女子难遇啊!哈哈!

我无奈说:说的好好的,又玩笑了?可能吗?

妻子说:嘿!说不准,如果人家给你高官厚禄,我可以成全你。

我也开个玩笑:你说的啊!以此为证!

妻子说:美得你!

十一叔叔家包一辆三轮蹦蹦车把我和小红送到勉西车站。在宝鸡转车去兰州。望窗外体会不到“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小红说过了兰州才能感觉到。下车后,我说吃碗本地拉面。小红说快回家里吃。我不停问:快到了吗?她微笑着说:快了!快了!

在站台下车后,好几个人和她打招呼,我听不懂。走了约三百米,打招呼的,听到声音后从屋里出来看的,交头接耳的,真不少。她低头给我说:快走!该打个的士,直接到门口。不用看村里人脸色。我都不知咋回答。唉!你走后,我又是说不完的话题。

我说:他们说什么?我听不懂。

她眼眶红了。她看离站台和村户远了,小声说:他们说,呀!小红回来了?几年啦?瘦啦!这是你当家的?你爸妈这次开心死了。啥时走?嫁到哪了?这次要吃喜糖吧?等等。

啊!这样说啊?我理解你的难处了。我尴尬说。

她突然停下,拿出梳子几下梳好头发,用手绢擦一擦眼鼻嘴巴,说:那就是我家。啊!我爸妈在晒太阳。快走。爸!妈!我回来了。

从她叫出爸妈开始,声音就变调成哭音并抽泣起来。她爸妈马上站起来,妈妈跑到跟前,看我一眼,然后抱住小红拥在怀里,我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看到娘俩伤心流泪。她爸说的清楚:快进屋!

她母亲马上打来热水,让洗脸洗手。她父亲招呼我坐。不一会儿,她母亲就招呼我们去厨房吃饭。地道的拉面,还炒了四个菜。饭后我简单地说了小红的经历。她母亲抱着她,直个抽泣流泪,她手不停帮母亲擦眼泪。她父亲不多说话,严肃着抽烟。

晚上吓我一跳,屋子里来了好多人。她对我说,五个舅舅,三个叔叔。外婆要来,没让来,还有哥哥和弟弟。他们之间说话,我听不到多少也听不懂。

晚上和她的弟弟睡在一起。他很严肃地小声说:我们以为是你丢弃我姐,想狠狠打你一顿。他握紧拳头在我眼前晃一晃。我姐真是那样过来的吗?我们原想,一是打你一顿,马上赶走你。一是想尽千方百计留下你,让你和我姐在此结婚生活。有几个工作任你挑,在我哥的修理店学修车,或去我舅的化工厂,你不是喜欢画画吗,给你开装潢店也行。我姐在信里说你人很善良,结婚了。可以离婚!

我说:不可以。我是唯一能送你姐回来的人。

第二天我就要走。他们一再挽留,像变了个人似的小红笑指前方的高山说:那是兰州有名的五泉山,游览的人很多,带你去看看。我看你买的《读者》多,兰州就是读者的发行地,带你去看看。要不去白塔山公园,去张掖路逛逛街景,著名的东方红广场也看看。

不去了,时间有限。我要尽快回去上班。

她母亲担心我顿顿吃面不习惯,还去买来大米,给我单做米饭。她哥带来好多瓜果。我很感动,同时解释说假期有限,尽快回去。她说:洗的衣服还没干等干了吧。

我才好笑自己身上还穿着她哥的衣服。我说那去看看黄河铁桥。

她高兴地马上给她哥说,弄来一辆小车,拉我和她去。我说大叔大婶也去。她妈笑说让她爸去。她爸拿掉头上的毛线编织的圆帽子,换一顶呢子制帽子,下巴的灰白色胡茬一下子从沧桑里显出精神来。

她穿一件大红风衣,戴一顶雪色帽子,脚穿短筒皮靴,仿佛活泼的少女,笑意盈盈。我手扶黄河铁桥栏杆,和她爸抽着我带的黄公主香烟,看着黄河水,清澈缓缓,和电视上看到的壶口黄浪奔涌的黄河水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她爸说:小红从小任性惯了,从没打骂过她,她说咋样就咋样。这几年吃了不少苦头。说着他偏头对旁边的她仅仅是提高几个声音分贝说:该清醒了吧?说完深情的看着女儿,然后转头说:这次谢谢你。你该好好玩几天,来一次不容易。

十二她和她爸送我去车站。给我装好几种水果瓜子花生。她依然穿着红色衣服。上车后,父女两个也上来看我的座位。她爸给我两条莫高香烟和一百元。我说烟收下,钱不要。她笑着说你不收,我就不下车了。

我还真担心她不下车再坐回来,就收下了。车启动时,从窗户看到小红脸上洋溢着笑容,不停地挥手。

回来后同事们抽着莫高烟说:有劲!大家猛抽一口,吐出烟圈,和其他香烟一样,烟雾在空中随着气流盘旋消匿。

后来有同事问我,兰州好玩的地方不去看看,有什么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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