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云端，山那边

作者|凌子

六一这天，我在蓉城开学术会议。给朋友留言：愿我们到老都能保持未泯的童心，纯真美好，欢乐永驻，以抵岁月侵蚀。然后发讯息在“三分野”群里，俊立即询问我的议程安排，她在双流机场做地勤工作，说会议结束后约见。另一端，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妖娆之人，也活跃起来，急急地表示想过来相聚。三个人的小群炸了锅，怂恿她赶紧订票，平素就是杀伐果断之人，当即定了周五下班后最早的一班高铁。俊说，带我们去看四姑娘山，如果时间允许，再去丹巴藏寨。她是热爱旅行的人，假期或者周末都在山水之间。她说，川西这片土地仿佛深得大自然的深爱，雪山、森林、海子、草原、湖泊、山谷组成了一幅绝美的画卷，四季都有的看。回头带你们一一走一遍。

“多少年过去了，生活对我们不停地说不，日子被填进一张张表格，而你我彼此想念，还站在原处，如今约着进山，就仿佛许多年前，那个阳光灿烂的正午，一起站在操场旁边。”读着路也的诗，看某人在群里着急，忍不住笑出了声。九九，在群里艾特我，抱怨我把她召唤到这里来，又不理会她。只是我的一句话，来成都相聚。她下班后匆匆赶赴而来。俊去高铁站接她，夜里十二点她们在“耍酒馆”开始宵夜，我在酒店呼呼大睡，懒得搭理，我的体能和精力赶不上她们。她带来另外一个朋友，我不太熟悉，都是中学时代一同成长的同窗，但是不同的班级。俊大大咧咧，却有最善意的恩慈与母性的柔情，她年幼于我，处处照顾我的感受，充分体贴我的小心思。她活得率真而坦荡，自我又随性，每年都会外出旅行，而且大多时候是一个人出发，去过许多地方，曾经骑行去拉萨，差点死在路上，下一月她要去走独库公路，所以她通透智慧，不为繁杂俗事所累。是谁说，没有吵过架的朋友不是真正的朋友，我与九九，不光吵架，还打过一架。初一的体育课上，我俩抢夺篮球，我抓伤她的手背，她愤怒地说我是个野蛮的女孩子。真是不打不相识，后来我俩做了三十年贴心贴肺的亲密朋友，再没吵过一次架。随时打电话倾诉的人，深夜相谈两小时都能有话题，不知疲倦，打到手机没电。遇到伤心的事，可以在她面前肆意哭泣，她会用智慧的语言帮我找到方向，或者纾解压力。她对时间没有观念，时常不守时让我恼怒，我会扔掉她的手机，嘶吼咆哮着，她笑一笑，走过来摩挲我的头发，安慰我失控的情绪。在这个讯息高度发达的时代，微信、电话、视频、邮件，联系彼此的方式再怎么多，始终难敌一次见面。相见的喜悦可以擦亮一段平淡的日子。人生聚散长如此，相见且欢娱。

其实我很不想去看山，成都一直是阴雨绵延，天空阴沉暗云密布，这样的天气雪山是看不见的。何况，雪峰有什么好看的？俊说，她对四姑娘山很着迷，之前去过两次，这是第三次去看山，又说这次就听宏哥的安排，毕竟时间有限，而且宏哥作为我们热情贴心的司机和有经验的免费导游，我们都要服从。宏哥，是俊的先生，我们随同她一起叫宏哥，不管是不是她的专属称谓。

四姑娘山是不能攀登的，只能去看它。整个山脉由四座连绵不断的山峰组成，平均海拔在5000米以上，四座山峰常年冰雪覆盖，犹如头披白纱，姿容俊俏的四位少女，四姑娘山也因此而得名。

车子迅疾驶入小金县，天色意外晴媚开来，天空通透湛蓝，云朵皎洁漂浮而来，又缥缈远去，我们停下来静静看了好一会天空和翠峰，然后直奔双桥沟。双桥沟是四姑娘山唯一能以车代步、也不需要骑马游览的一条沟，是四姑娘山里风景最集中、最迷人的一条沟。任何的词语和情感，都不足以表达与描摹初见山峰时，内心那一瞬间的震动和慨叹！

天空的尽头是皑皑雪峰，陡峭巍峨耸入云端，初夏的翠峰簇簇新绿，沟壑里奔腾着滔滔巨浪，青绿翠峰间，总能看见绢帛般的细流高坠而下，是阳光融化了冰川，汩汩飞瀑奔入灌木丛；后来，万千的涓涓细流，化作溪水；溪水蜿蜒流过草滩，最后注入海子。海是高原的明镜，蓝天、白云映衬在其中。天空如同一封远方寄来的书信，需要满怀温柔之心去展开，仔细地阅读。浩大的蓝笺点染连绵白字，尽是熨帖的宽慰之语。天空蓝得仁慈而情重，我们充满深深敬意与感念。

我站在高邈的蓝天云朵下拍许多照片，总有凉风吹起头发，遮挡面颊。起风了，唯有努力生活。在内心对自己说，“你要做站在云上的那一个人，站在太阳和月亮之间，做最明亮的那一个人。”做自由的自己。

喜欢盆景滩中的沙棘古树，又高又大的沙棘树枝或柔软盘曲，或铁臂样伸展，有虬髯老松的苍劲，又含园林盆景的秀美，更不失其挺拔雄壮。在这条迷人的沟壑，有森林、古寺、枯树滩；有高山草甸、冰川雪峰；有海子、牛羊和晴空；在这条翠峰叠嶂的深谷，有兴奋、喜悦、坚持；有原始、神秘、梦幻；有疲累、高反、头痛。在360度雪山前，我们驻足，凝神，静思，想起马洛里的那句：“因为山就在那里”。我们为什么来看山，因为山在那里，所以我们迢迢赶来，与它相见。

我说我们四个人来看四姑娘山，我们也是四座山。九九说，她不做山，她是山顶的那朵素洁的云，可以来山峰与我们相会，也可以随时飘走，不为任何人停留，任何人也不能牵绊住她。我怼她，滚一边去！别对我们炫耀你那一丢丢佛理知识，搞得多有智慧一样，原本大俗人一个，还风骚得要命。她坏笑地问，骚到你了吗？

我们坐在雪峰下面草甸的花海里，初夏的草滩，各色花竞相盛开，野草莓开得要忘记了自己，似乎与云朵比谁更洁白，谁更明亮？时光如这山谷里奔腾的河流，容颜老去，情谊亘古绵长。我们笑颜如花。朋友间的情谊大抵如此。我在这里，发出邀约，你们千里奔赴而来。天空的湛蓝总会给人带来意外的心动，你尽可以相信它，那里丰富而辽阔，隐藏着所有情绪的出口。风和云短暂地来过，然后离开，重新来过，再次离开。一切都在轮回变换。就像我们来过，准备离开。远处传来歌声，一下子就打动我的心弦：向云端，山那边，真实的我应该走向哪边？

“困境的尽头就是出口”，我们需要做的，是在奋力抵御之外，守住一颗能坦荡自在看山看云的心情，即便深陷泥泞，也能在美发生之际，及时地抬头看见那一刻的风景。感觉疲倦时，不妨趁着天色清朗，把自己从泥潭拔出，与云与山，做一场畅快而隐秘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