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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羊肉泡馍有关的日子

更新时间:2024-05-25 18:05:16作者:读书村

和羊肉泡馍有关的日子

作者|马明月

“久远的往事了无陈迹,惟独气味和滋味虽说更脆弱却更有生命力。”——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1羊肉泡馍是劳动人民的美食,陕西人民的最爱。“三千万老陕高吼秦腔,咥一碗羊肉泡喜气洋洋”,粗粝的羊肉泡馍和豪放的秦腔的确是最佳伴侣。我怀疑羊肉泡馍是西域传过去的,今天西域边疆的羊肉汤泡干馕应是它的原形。羊肉泡馍味醇料重,肉烂汤浓,就像新疆的金牌快餐拉条子,上不了宴席,走不出西部,却在一方山水独自风流,一旦沾染,难以舍离,你若喜欢,便是珍馐。最早吃羊肉泡馍是在西安上大学的时候。学校专门为少数民族同学开了民族灶,人不多,二、三十人。那时正值改革开放初期,饥馑过去不远,吃饭还没有敞开。每月有定量且粗细粮三七开,食堂也是“有啥吃啥”,总的来说比较寡淡,学生意见很大。学校运动场墙上有一条标语:“三好是我们坚定不移的方针”,有人在标语下写道:“伙食好是三好的基本保证之一”,表达不满。每天中午下课前,莘莘学子饥肠辘辘,心向食堂。大家盼望的改善伙食是每周一次的羊肉泡馍。我们一个月的伙食菜金是12元,粮票32斤,平均一天三顿下来需4角钱,一斤粮。平时一个菜一般不超过2角,而一份羊肉泡漠3角5 分,这顿奢侈的泡馍,把一天的半壁江山都挥霍了。好在那时上师范是免学费,发伙食费,让贫寒子弟尚无饥寒之忧。至于这顿吃超了,下顿平衡一下,无碍粮草大局。小食堂有两个师傅,一个头发花白,大家叫他王师。王师一开口一颗金牙便高调闪烁。还有一个年轻小伙叫马军,面色黝黑,脾气执拗,和王师一样都操一口河南口音,他二人都是西安道北的,听说那里的人和事都比较凶险,河南人多在那里聚居。每逢周二、或周三中午是吃羊肉泡的日子。王师掌勺,小马打杂,几片羊肉居然还要用小杆秤称一下。通红的小火灶上,烟火氤氲,锅勺叮当,香气弥漫,学生们早早来到食堂,心里流着涎水,耐心地等待幸福的时刻。

在师大的这个小食堂,我第一次吃羊肉泡馍,也学会了如何吃泡馍。待大家吃毕,老王师傅便盘点菜票,每次毕了都要用浓重的河南口音叹上一句:靠他day,又亏了!小杨是我的饭搭子,小我几岁。同学们每次放学冲向食堂,只有我俩的目标是一致的,我俩之间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初次见到小杨,感觉用“黑瘦小”差可概括:皮肤黑,高原的阳光在他脸蛋上留下两坨微红;显得弱小而胆怯,个头也就一米六过一点;年龄小,稚气未脱,像个中学生。但有好多“亮点”,眼睛清澈明亮,头发浓密,嘴角线条分明,像姑娘的小嘴,透着些许性感。未出两年,突然个子也蹿起来,脸色变得白净,更突出的是他学业用功,成绩好,外语尤其后来居上。作为同学,我们不光是饭搭子,也是心灵相通的朋友。他来自宁夏山区,纯朴、聪明,却又不显山露水,天生就是做学问的料。学业一直精进,毕业后读研,之后留校任教,再后回到故乡宁夏,由做学问转向仕途,一路高歌,风生水起。致仕做官也没有影响他做学问,后来又读了博士。他的代表作《回族语言文化》成书于壮年,是这个领域里的高峰,至今我未读到同类比之更好的著作。偶尔逢假日,我俩会结伴乘三路车进城,在北大街下车,折到北院门,在坊上寻一家泡漠馆,咥一碗正宗牛羊肉泡馍,结结实实地解一回馋。一碗两馍揣上来后,开始下手了。把一块饼先一分为二,再二分为四,再逐块从中间对劈成两片,然后连撕带掐,掰出连皮带瓤、均匀整齐的馍粒。听王师说过,要想吃到好泡馍,掰馍可不敢偷懒。我二人漫不经心地掰着,百无聊赖地喧着,东张张西望望,假装很镇定很老练。我还好奇地到灶头上亲见正宗泡馍的工序:厨师手里的锅勺流畅地碰撞,先用老汤入炒勺,再兑清水,烧开后,将掰好的馍和秤好的牛羊肉倾入炒勺,再加粉丝和佐料,将馍翻滚煮透,最后还要淋入一勺羊油才毕。经历过饥馑岁月的我们,对饥饿有着本能的恐惧,面对美食充满了敬畏。眼前青瓷大碗里盛的是我们曾经卑微的理想,我们尽量让吃的过程慢一些,让这美好的“尼尔麦提”(恩赐)从舌尖到胃慢慢渗透到心里。2我觉得对西安一点都不陌生,它就是我梦里的故乡。家里老一辈人交流都用“中原官话”,纯纯的关中口音,和乌鲁木齐当地带有甘青口音的“兰银官话”还不一样。我也不知道祖上与陕西有什么联系。或许是因战乱、征戍,或许是经商、屯垦流落到新疆。刚到西安上学,我就可以和陕西同学用方言对话,没有一点隔膜。离开西安多年,每次到西安都觉得不是他乡,而是回到故地。因而我对此地美食羊肉泡馍有一种执着的热爱。西安的牛羊肉泡馍是一种大众快餐,区域性的美食,离开西安就不正宗了,都会被本地的习惯、口味和食材带偏了。我也曾在甘肃、宁夏的一些地方吃过泡馍,完全是橘枳之别。乌鲁木齐有一家经营数十年的泡馍馆,据说祖上是西安人,号称正宗。但懂的人不用吃,从煮的馍都能看出端倪。更重要是食材。西安的牛羊肉煮熟、熬汤要配各种调料,形成独特味道。新疆牛羊“吃中草药,喝矿泉水”,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把咸盐全无敌,无需各种调料加持。所以在西安以外,你吃的基本上是改良过的、适合本地口味的泡馍。西安的牛羊肉泡馍是有个性的,就如新疆的拉条子,就是一拌菜的拉面,不但南北疆风味各异,就是每个馆子做出的也各有特色。西安的泡馍离开西安就嫁做他人妇另立门户了。即便在西安,那么多的泡馍馆,每家也都有自己的独门秘技。同是快餐的肯德基,一对比区别就出来了。肯德基是标准的工业化流水线作业,一个汉堡包的配方、用料、火候、味道都是统一的,你在北京吃到的和在西安、乌鲁木齐吃到的没有什么不同,美国总统和流浪汉吃的鸡腿、汉堡都是一样的。而泡馍则是一家有一家的特点。不说老孙家,同盛祥等大牌的不同,街头巷尾的铁家、马家、刘家也各是各的滋味,资深吃货才谙其中之道。

和羊肉泡馍有关的日子

严格来说,通常说的泡馍其实是“煮馍”。我第一次吃真正的“泡馍”——水盆羊肉,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那时出差到西安,公事毕会同学,大个子王琪玖说和作家高建群很熟。当年在延安师范学院他当老师的时候,高建群在延安日报社当记者,他们来往多,是交情很深的朋友。彼时高建群的长篇小说《最后一个匈奴》刚刚为他赢得巨大声誉,我刚读过他新疆题材的几部小说,非常认同和倾慕。我提出可否去拜访一下,琪玖说,那没问题么!我们几个闲人就这么不知深浅地冒然前去造访。高先生平和热情,内敛睿智,我们一起熟人般清聊漫谈,从额尔齐斯河到延安窑洞,从白房子到统万城,从伊犁马到陕北骡子,如饮醍醐,兴意盎然。中午到了饭点,高先生说,我们吃了再谝吧。他带我们到北门外龙首村离家不远的一家回民饭馆,请我们三人美美地吃了一顿水盒羊肉。水盆羊肉其实才是真正羊肉“泡馍”,羊肉煮得酥烂,饼子是发面的,又暄又软,直接掰开泡到碗里就成。汤是羊肉加上花椒、八角、草果、桂皮、姜等调料熬制的,比新疆煮肉复杂多了。新疆的清炖羊肉和水盆羊肉的气质最接,配料是皮牙子、胡萝卜、恰玛古、鹰嘴豆等,只有一昧调料,盐。南疆巴扎上有一种美食“缸缸肉”,它是用搪瓷大茶缸子来煮肉,是缩小版的清炖羊肉。现已没人用搪瓷缸子喝水了,在新疆看到它,一定有一块羊肉在里面快乐沸腾着。水盆羊肉据说是渭南美食,这个泡馍更大众快捷,不拐弯抹角,直奔主题。突然我就联想到建群先生,平实直接而内藏乾坤的品性。3泡馍不但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味觉记忆,更像是一种感情纽带,把过去和现在连结起来。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我到西安出差,同学李福安已从西藏工作十年回到西安。我们相约去吃一顿羊肉泡馍,先在西安南大街大光明电影院看一场刚上映姜文的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那时的我们青春勃发,风神健飒,正在被理想打磨和熏陶,心境和时代一样阳光灿烂。看完电影后,来到坊上广济街老米家泡馍馆。我俩坐下来,一边回味着电影里的情节,一面慢慢地把手中的饦饦馍掰开揉碎,仿佛那些明亮的日子也在我们手中开出花来。电影里马小军的梦境中出现了我们曾经熟悉的映像:保尔柯察金、冬妮娅,英雄王成,坏蛋卡普兰,以及战争、牺牲、崇高等元素,亦真亦幻把我们童年熟悉的电影场景杂揉起来。“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一天,”电影中的马小军说,“记忆中那年夏天发生的事,总是伴随着一股烧荒草的味道。”想起来也如梦境一般,现在脑海里留下的记忆,是西安秋日的阳光和混合着牛羊肉香味和草果、八角、茴香、花椒等调料味道,还有我们没有皱纹的脸庞和皎洁的笑容。20多年后的一个中秋,我和太太休假到到西安,和几个同学聚在一起吃了一次饭。李福安说:这次不去穷街陋巷,我们吃一回豪华的羊肉泡。他约来汉生、九诗几人,我们一起到鼓楼附近的老号大牌“同盛祥”相聚。其实这餐羊肉泡难忘不是它的豪华陈设和精致厨艺,而是几个老男人沧桑没落的惆怅。兄弟们感慨万千,把酒赋诗,浇心中块垒。窗外一轮圆月仿佛还散发着几十年前的光辉,眼前的我们却已是残阳斜照,风霜满面,眉目间荡漾着丝丝悲凉,心中的凌厉已经柔和了许多。我们争不过岁月,已经没有心力再和时间赛跑,也没有什么值得我们再放手一博。几个老男儿最后一次共同为我们逝去的青春流下浊泪。

4乌鲁木齐有个陕西大厦,是陕西省政府驻疆办事处。它有一个泡馍餐厅,从厨师、服务员到主要食材全套从西安搬来的,起初是老孙家的牌子,后来摘去了,但泡漠的味道没有变,是乌鲁木齐最正宗的。陕西人好结帮营党,在新疆工作学习打工的陕西人都在这儿扎堆,这里是老陕们思乡的纽带。什么时候到陕西大厦,餐厅里都吵吵嚷嚷,秦声满堂。我熟悉这种声音,喜欢这种声音,我经常和家人、带朋友去那里寻找当年西安的味道。我有个伊犁的维吾尔族朋友艾力,有次他来乌鲁木齐出差,我带他到陕西大厦吃了一回羊肉泡,没想到勾了他的魂。“这个缸缸肉一样嘛!”开始他以为和热汤泡硬馕的吃法一样,三下两下就把馍撕开。我告诉他这不行,这个饼和馕不一样,它们虽然是亲戚,但是隔着几辈呢。馕是馕坑烤出来的,这个叫饦饦馍,是用平底锅烙出来的,是七、八成熟的死面饼子,不能直接吃,要和肉、汤、粉丝混在一起,由厨师加工煮熟了吃。虽然叫的是“泡馍”,却是煮出来的。泡馕的肉汤只放盐,泡馍的肉汤要放你都不知道的七七八八的调料。你如果不愿意掰馍,有机器帮你打碎。但没了亲自参与,便少了一些意思,好比抓饭少了黄罗卜。我们还是先吃一次正宗的吧。哎,先去把手洗干净了,再掰馍,不要急。掰馍要有耐心,要把一快硬硬的死面饼子,掐成苞米粒那么大,吃起来才劲道。我还告诉他,你的馍掰的是否细致,决定了厨师对这碗泡馍的重视程度。“外江(哎哟)!吃个泡馍还有这么多的事情吗?”有了这次启蒙,让艾力爱上泡馍,欲罢不能。每次来乌鲁木齐都央求我,一起去陕西大厦吃一顿羊肉泡馍,他说,特别享受那个掰馍的过程,喜欢肉汤里浓浓的调货味道。陕西大厦的泡馍餐厅还在那里,可去吃泡馍的次数明显少。一是没有朋友一起共享吃不出那种“结伙”的味道;二是那家伙汤浓油重,一碗下去居然把头打晕了,血糖、血脂攀比飙升,孱弱的身躯已经抗不住美食的打击了。都吃不动了,还能干个甚?心中不免伤情。回首张望过往烟尘,由是更加怀恋那个年代的狷狂和允许狷狂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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