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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岭上的兰花花

更新时间:2024-05-20 21:04:49作者:读书村

山岭上的兰花花

作者|刘娟

一深秋乍寒,我到开采铁矿的矿山上去采访一个井下送风的先进班组,他们已经连续两年安全运行无事故。

因为这个班组的班长、女风机工王玉莲的缘故,我第一次见到早就听说过的兰花花,她是一位矿山电机车运输女工。有一首陕北民歌叫兰花花。显然,兰花花这一带有明显地域色彩的名号,并不是一个人的真名,她真名叫田彩娥。

山岭上的兰花花

在这座开采了几十年的老爷岭铁矿,兰花花是个有点传奇色彩的名字。以至于几十里外的厂里人都有人知道她。作为跑全厂关注各类信息的记者,我自然从一些人的议论中听闻过。

班长王玉莲与兰花花田彩娥,既是来自陕北米脂县的同乡,也是一同被招进厂在同一座矿山上班的女工。这是王班长与我闲聊矿上的话题时,与我说起的。我也能感觉到她俩的亲密。比如,她说起机车女工田彩娥时就直呼为兰花花,这在以“师傅”来称呼一个工人的工厂里,一般不会当着人面叫人的外号。

听到议论兰花花最多的,是她一直单身至今未婚,这在男多女少的重工业矿山企业很少见。何况,兰花花正如她的名字一样,也如这山岭上一片片绿长叶开紫蓝色花朵的兰花草一样,摇曳美丽;她唱歌还好听,是矿山几千人里的文艺骨干,这就更令人称羡。所以这样的不可思议,令她长久地被人议论。

王班长说起这位老乡的说法,兰花花是鬼迷心窍,为着一个同是陕北老乡的男人高峻峰终身不婚。只是这个男子早已成家,最后他调回了陕北老家,成为一家生产毛纺织品的老板。蓝花花几乎是要在这矿区的山岭上孤独终老。

窗外,小火车哐当哐当地从洞子里不紧不慢地驰出停在轨道上,田彩娥,不,是兰花花从驾驶室走出来,摘下红色安全帽,取下脖子里的白毛巾,如同取下出战的铠甲,她朝值班室这边看了看就走过来。

透着值班室的窗玻璃,我看见她从小火车驾驶室推门下了轨道,进了我来此采访的这个班组的值班室。王班长朝她努了努嘴对我说,那就是兰花花。

她是来工间歇息的。这处设在矿道巷口的简陋小屋,距离她操作的拉运矿车的小火车仅几十米远。人熟、一个人驾驶的孤独,她便常来山脚下的值班室,拿放在这里的洋瓷杯子喝水聊天。我注意到,约每隔一小时,她往返去选矿倒矿后,就利用中途的放矿时间到这里歇息。

见到身量适中、面庞红润俊俏的她,再听到她一声声浓郁的陕北风味普通话,还有嘴里哼唱的歌曲,让人觉得,这个兰花花的外号,形神倶妙很符合她。

陕北米脂出美女,据说那是四大美女貂蝉的故乡。兰花花即使在这四十多岁的年纪上依然美丽着,上天的眷顾让她天生的好模样。只是水色红润的脸上细细泛起的皱纹,还有那双略显沧桑的大眼睛,平添了岁月的忧伤,给人一种淡淡的忧郁之感。

见兰花花进屋,我起身让座,她问我,新来的?

我说,是来采访王班长。

兰花花主动介绍起自己说,我和王班长是一搭招工进厂的,我们还一搭子住过单身宿舍。

兰花花大口地喝着水,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王班长,就无端地叹了口气说,好快呀,我们来这老爷岭矿山那阵也就这个年纪上,可现在我们都老了。

我听到她俩都轻叹一声,如流年似水的时间划过后悄无声息。

在矿山,往山下拉运铁矿石全靠电机车。几节满载着褐色铁矿石的车厢上,拖着长长的电缆线,缓缓行驶在沿山的铁轨上。矿山人都叫它小火车。它除了没有火车几十节车厢的长度外,机车头身后带着的一列列车厢,车顶上长长的电缆线,轨距均匀的枕木铁道,使它看上去确实就是一辆行驶在矿山与厂部之间的货运火车。开小火车的兰花花,扎着白毛巾脚蹬翻毛皮鞋一身工作服看起来很神气。

二从矿山回厂里只有早晚两趟班车,中午,王班长就带我一同到矿山食堂去买饭。宽敞的大食堂里,窗口前早已排了好几队人。

有着两千多人的老爷岭铁矿,有两个井下作业工区开采铁矿石。围绕着矿山生产,运输、机修、后勤辅助服务单位众多。到了开饭时间,人们穿着工作服从四面八方涌来。不却想意外地看了场热闹。

远远地,我看见兰花花站在队伍的前面等待打饭。一个敲着饭盒叮当响,披着一件油污的深蓝色工作服的工人走进来,从他头上戴有矿灯的安全帽判断,这是一个井下工人。他嘴里吹着欢快的口哨,在人群里瞅来瞅去后,就径直走向了前面的兰花花。按说,他来得晚,应该在后面排队。

人们看着他就自动让开了。听人群里有人悄悄地叫他二流子黄毛。

我听见前面的人群里突然传来兰花花一声尖叫,滚开。

接着就是黄毛的骂声,挨你一下怎么了?你还以为你是七仙女,高峻峰甩了你走了我要你。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在了黄毛的脸上。兰花花和黄毛,这一女一男顿时撕打了在一起。排好的队伍顿时乱作一团。矿里派出所穿警服的人,也正好在场买饭,就冲过去呵斥住了他们。王班长也急忙冲上前去。

我看见兰花花嘴角的血丝,还有眼里的泪。她身上的工作服撕裂了一个大口子,急忙把两片扯开的衣服挽起了一个小结。脸上一道道血印,捂着的肚子哎吆叫个不停的那身高力壮的黄毛,也没有沾多大的便宜,他被公安人员一声声地训斥着,再胡来生事,就开除了你。他顿时蔫了下去,捡拾了地上的饭盒一瘸一拐地溜了。

王班长和几个女工不饶黄毛,记住了,下次可要长记性别动手动脚的。一个说,再不要喝了酒半夜去敲打人家的门了,你看看你这德行,不学好永远找不到老婆。

随后,王班长她们一群女工围拢过来,拍打着兰花花身上的灰土说,你呀你,成个家也不用这样担惊受怕了。这里面,自然是王班长更心疼,她一把拉起兰花花的手说,走,跟我走,就冲出了围观的人群。

面对这一幕,我也不好径自不管,就为披头散发的兰花花摘去沾在头发上的纸宵杂物。我看见刚才还跳着脚悍烈叫骂着的她,此时在一种女性温暖的照拂下,变得就像一株带着霜冷的兰花草,萎谢而感伤,大眼睛里溢着的泪水,与鼻孔里流出的血迹混合在一起,一道道流淌在美丽苍颜的脸颊上。

生活是由很多真相组成。听闻的传说,还有眼下的一幕,让我感觉到,兰花花,这是一个普通而又不普通的矿山女工,她的人生经历,犹如一本小说。这谜一样的女子,让我想要走近。

都在上班时间,王班长搀扶着脚步踉跄的兰花花,朝着值班室走。我跟在后面拿着饭盒。一到值班室,王班长就扶着兰花花躺在长凳上,还取出柜子里的长棉衣为她盖上。然后,扯过毛巾,轻轻地为她擦拭着脸上的血迹和灰尘,数说着,你呀你,犯不着和黄毛这样的二流子这样生气!

田师傅,我叫了声把热水杯放在兰花花面前。好一会儿,她的神色渐渐恢复了平静。

王班长拿起了桌子上的电话,她是打给运输车间的,说兰花花身体不舒服帮请了半天假。做完这些,她对兰花花说,你好好躺着休息一下,下班了就到我家去,我家老王今晚的夜班不在家。

从千里外陕北黄土高坡到这陕南的铁矿山,从穿花棉袄的明丽女子到一身蓝工作服的半老中年,俩人一搭来一搭住知根知底的情分,又使兰花花和王班长的眼里泪光闪闪。

三山岭上,下午六点下班时间,矿上的广播喇叭准时响起,这是沉寂封闭的矿山少有的一点来自外界的声音。这些来自天南地北的矿山人,在这富含铁矿的深山里,一呆就是大半辈子。矿山收藏着矿山人清苦的生活故事。在转播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后,喇叭里接着放得是歌曲,陕北民歌兰花花。

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格莹莹的彩,生下一个兰花花,实实在在爱死个人……

现在,我大概知道了兰花花的故事轮廓。这山岭上飘荡的歌声仿佛是对矿山这个兰花花人物的烘托,同样的婉转凄美。歌声里的陕北女子兰花花是被逼无奈,可是,这个陕北来的矿山女工兰花花,为何自己要选择这样的命运?这是个烈女子,也是个痴女子。

采访之外,意外闯进我视线的兰花花,竟让我对她有着职业习惯的好奇,我与她之间也有了被采访对象王班长的关系,就不再是完全的陌生隔膜。

我突然就想问她,田师傅,用一生,你值得吗?你后悔吗?

王班长和兰花花都先是一愣,大概没有想到,我会突然问出这样的一个问题。王班长用惊异的目光表达着对我提问的突唐。冲动过后,这样的目光下,我也感到有点冒昧。

许是有这样人生经历的人,是无法回避也不惧怕任何有关的问题。良久,我听到兰花花叹息一样的声音,女子!有啥后悔有啥值不值得的?这是我的命。以兰花花与我之间的年龄差距,女子,自然是对我的称谓。

命?我感到这样的回答里有宿命论的意思。这是对人生选择的无奈?还是一种自我消解的解释?这虚无缥缈的回答更让我摸不着头脑。

兰花花看出了我的疑惑。面对一个友善的提问者,她看了看身边的王班长,缓缓说道:他在井下当矿工那会儿,井下塌方,他差点被埋进去,我进洞拉矿,把他背进小火车拉到矿卫生所,总算救活过来……

主人公兰花花不介意地谈起,王班长消除了顾虑搭腔道,那次矿难走了好几个人,高峻峰肠子都砸出来了,要不是你,血都流干了,可他……王班长硬生生地把食堂里黄毛说的甩了你那句话咽了下去。

随后,王班长端着杯子默然地坐着。这样奇妙的氛围,似要把一个令人生疑的生活样貌撕裂开来,解开谜团。

其实,你们都误解了。他也说过要和我一搭过的,我没答应,他最后才调回了陕北老家。兰花花眼波幽柔地看着窗外,接着说出了补充这个结果的几句话:都是女人家,那伤人家呢。都像在昨天一样啊。兰花花轻声说过这几些话后,起身喝了几口水,抿了抿干涩的嘴唇。

他,是指高峻峰;不愿伤害的人自然是高峻峰的老婆。我们都沉默了。对兰花花这样的说辞,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惊奇、不解、还有心疼,都涌上心头。留在矿山的兰花花,一人终老的兰花花,这对她是最好的决定吗?以后的生活又是什么?用一辈子去回应一段感情,这样的选择或是回答,是现实的泥土或者是理想的云端?是高尚或者低下?这都在封闭单调的矿山生活里发生,都在这个女工兰花花身上发生。那约束人类心智行为的道德评判,又该指向那里?

王班长只是一声叹息,表达着她的态度。而我,则在心里对兰花花这样的回答五味杂陈。她失去了吗?似乎又得到过一个人的心;她得到了吗?似乎又失去了一生;她孤独吗?似乎她一直在心里拥有。这让我知道,人生海海,人心戚戚。在看似寻常生活的背后,却深藏着哲学般深奥的命题,使你无法用简单的是非对错评判,来给出一个直接的答案。可是,在内心深处,我却对兰花花充满了同情,直至还有几许尊敬,因为,现实里没有多少人有这般的勇气和珍藏,没有多少人视情义无价不愿选择孤独哪怕凑合。这是一个矿山女工的大半生。

下班时间到了,躺在椅子上舒缓了身心的兰花花说感觉好多了,她不顾王班长的劝阻,起身穿着那件撕烂的工作服,拎起饭盒出门又上了小火车驾驶室。她说,还有60吨矿石要从矿井里往出拉,每班的运输任务是定的。

层林尽染色彩斑斓的山岭上,一股深秋的寒风吹乱了她额上的头发,她抬手把这一掠发丝塞进安全帽里,朝着我们挥一挥手告别,就一头钻进了停靠在轨道上的小火车驾驶室。小火车汽笛长鸣像是宣告一种秩序和节奏的恢复,哐当哐当地,消失在山湾处那轨道的尽头。

我也与下班回家的王班长道别后,口袋里揣着记着满满的笔记本,上了开往厂里的大班车。这趟矿山通往外界的班车上,人们饶有兴致地谈论着今天食堂里发生的事。可我知道,被谈论的兰花花早已在小火车的驾驶室里,载着满满当当的铁矿石,独自一人完成着拉矿任务。

走出矿山,兰花花却成为我脑际里一个谜,在我的青年、中年,不时地被打捞出来,作一番解读试图找寻一种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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