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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子家的葡萄树

更新时间:2024-05-13 09:04:30作者:读书村

根子家的葡萄树

作者|张明忠

我总认为水果的味道是会变的,就像根子家的葡萄。那时很羡慕同龄的根子,他家虽然住在村子外围,单家独户显得有些孤独,但房前屋后都长满了高高矮矮、粗粗细细的树,其中不乏村里常见的桃树、杏树、樱桃树等果树。他家院坝边那片小林地,草木葱茏,蝶飞蛐鸣,是我们的玩乐场。林地与院坝接壤处的大碾子旁,那棵葡萄树枝繁叶茂,依傍在一根碗口粗的槐树上,在半人高处分叉成两条胳膊粗细的藤蔓,缠绕着槐树攀爬而上。这是村子里仅有的一棵葡萄树,根子因此颇为自豪。小伙伴们都很稀罕那棵葡萄树,但根子只让自己最要好的伙伴亲近它。一个春日午后,根子邀我在葡萄树下“抓子儿”玩。我们面对面在地上盘腿而坐,一把将十一个小指头蛋大的石子随意撒在地上,右手捡起一颗做“母子”,将它抛起两三尺高,在它起落的两三秒里,右手要在地上捡起一颗石子,再接住下落的“母子”。抛一次,捡一颗,捡这颗时不能动了其他石子,也不能让“母子”落地,比谁一次捡得多。三四月份的阳光透过表皮 粗糙龟裂的葡萄藤蔓和亮绿的叶芽,一大块一大块斑斑驳驳地洒下来,把我和根子的黑棉袄晒得肿肿涨涨的。几个回合下来,两人额头都冒出细密的汗珠,不知不觉中靠着葡萄树根睡着了。夕阳西下,他三哥三根放牛回来了。三根在院坝边拴牛的吆喝声惊醒了我上树摘葡萄、大口吃葡萄的梦,以至我后来总是想不起梦里葡萄的味道,就一直盼着秋天葡萄成熟的日子。那年秋天葡萄成熟的时节,一颗颗浑圆晶莹的浅白色葡萄紧紧抱团,一串串簇拥在枝叶间,好不诱人。一个阴雨天,根子家院坝里突然围满了人。吵吵嚷嚷哭哭啼啼中,一口黑漆棺材就放到了葡萄树下。他大哥大根在煤矿事故中去世被送回来了。我对大根印象最深的是他刚入伍参军时,村上专门包场放电影,大根和村支书坐在公房院坝正中间的放映机旁,穿着中山装的支书满面笑容,大根穿一身绿色的军装,神采奕奕,精神抖擞。在放映机的光柱下,大根红色的领章、帽徽和胸前的大红花映红了自己和支书的脸。大根退伍结婚后,没几年就有了两个女儿,日子过得紧巴。他就由战友介绍到山西挖煤,想从煤窑里挖出葡萄般甜蜜的生活。没想到才去两年就出事了,就象那颗从高处掉到石碾子上碎作一滩的葡萄,令人心痛惋惜。丧事过后一个秋阳高照的日子,根子偷偷约我摘葡萄。他说要在家里收葡萄前,与好朋友分享这份美味。大人们都下地干活了,我们就顺藤而上,在一串串葡萄和一丛丛枝叶间穿上窜下,边玩闹边摘下一颗颗葡萄品尝。想着不久前这院坝里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嚎哭声和根子妈、根子大嫂依然红肿的眼睛,我这第一次吃葡萄品出的滋味,在甜酸中竟有些苦涩,使我对垂涎多年的葡萄的味道打了折扣。

根子家的葡萄树

根子的二哥二根是小学老师,在我们刚升三年级时,要与相爱多年的邻村姑娘结婚了。女方早些年就看上了二根的才华,她父母却嫌二根家穷,要二根入赘。两家为此起了争执,婚礼就这样拖了多年。随着大根离世、二根拖成了大龄青年,根子的父母就对二根入赘松了口。在那场吹吹打打、唱戏鸣炮、热闹红火的婚礼上,二根老师红光满面,脸上荡漾着玉泉水面那春波般纯净甜美的笑容,象极了大根参军前夜在电影放映机下的神采。正午的阳光下,跟着家长们在根子家院坝坐席吃喜宴的我们,望着头顶上亮晶晶的葡萄,心底就涌起了一股股甜蜜的滋味。第二次吃葡萄是在上学的路上。二根老师婚后几天,根子从书包里变戏法似地掏出一大串葡萄,在玉泉边的水里淘洗两遍后,分给我一半。我们一颗颗摘下葡萄,捏在手里边走边吃。剥掉皮送进嘴里,舍不得立即下咽,在舌齿间滑溜溜来回滚动,细嚼慢品,就吃出了与第一次不同的滋味——那种很纯粹的甘甜中略带点酸味的奇妙感觉,顿时令人口舌生津,唇齿留香。葡萄的美味,就这样芬芳在上下学的道路和教室的课堂上,让我美美地回味了好几个星期。三根是个木匠,憨厚的笑容时常挂在脸上,到谁家干木活都很勤快卖力。那年他在后山刘家干了十多天木匠活,两口棺木完工时,就与刘家大女儿好上了,半年后他们就顺顺当当结了婚。那时我已住校上学,没赶上婚礼和喜宴。周末回家路过根子家房后,在脑补那个热闹喜庆的场面时,我似乎又一次尝到了根子家葡萄的香味。就象葡萄的藤蔓总是那样弯弯曲曲一样,根子家后来发生了一些变故,一直就不太顺当。二根老师在玉泉小学撤并到镇中心小学后,作为年龄偏大的民办老师没被聘用,他就把主要精力放在经营家里的小卖部上。那时崎岖颠簸的乡道上,总见他骑一辆“凤凰”牌架重自行车,后座两边各架一个大背篓,装满了日用百货。前面两个车把上,还挂着装满了酱油、醋的塑料筒。他就这样风里来雨里去,频频到县城进货。因为比村里其他小卖部货品新鲜、品种丰富、价格公道、平和热情,他家的生意十分红火。几年下来,二根老师家就在村里率先建起了二层红砖楼房。但在楼房建起来不久后,二根却倒下了。听说是肝癌晚期,几个月后就离世了。后来几年里,根子多病的父母在六十出头就相继去世,十五六岁的根子就和三根一家三口住在一起。干木工的三根带着根子在建筑工地当小工、干杂活,勤快、机灵的根子啥都爱学、啥都肯干。没过几年,他竟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瓦工,成了工地上受人尊重、工资翻番的匠人。兄弟俩搭班干木工、瓦工配合默契,省工省料质量好,成了远近闻名的好搭档,带着村里一帮人接活不断,越干越有劲。每年秋收季回家收秋后,他们还把刚摘下来的新鲜葡萄一筐筐带到远处的工地上,与工友们分享收获的喜悦,品尝家乡的味道。随着一双儿女慢慢长大,手头宽裕起来的三根就在交通便利的大路边审批了新屋基,建起二层红砖小楼,全家就喜滋滋地搬了过去。根子不愿搬走,一个人住在土坯老屋里,日日夜夜陪伴着那棵愈发繁茂的葡萄树和那片小树林。三根的病其实早就有了症状。两年前,工友们发现力大如牛、满面憨笑的三根不爱笑了,抡起斧子、推起刨子、拉起锯子来有点力不从心了,就劝他去医院检查。三根说没事,是干活累了,还要操心家里修新房的事,精神头不够,缓一缓就好了。那天出工到工地,大家发现少了三根。根子急忙跑回移动板房,发现三根还躺在双层架子床下铺的被窝里,已经“啊啊呀呀”地说不清话了。送医院检查出肝癌晚期 ,并发脑溢血,在ICU抢救三天后去世了。根子和工友们把三根安埋在院坝边小树林旁,想着有父母和大根相互作伴,他们都不会孤单。工友们散去后,根子孤零零地站在葡萄树下,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涌上心头。深秋的葡萄树叶掉了大半,有些黄中带绿的叶子还坚挺着,零零散散地挂在藤蔓上。一阵秋风吹来,竟有几片黄叶落在了根子头上。根子全身一阵发凉,哆嗦着进了老屋。深居简出几个月后,根子去了外省打工,多年都没回村。那片小树林无人打理管护,大小树木就舒展狂放地自由生长着,高高低低的各种杂草和苔藓侵淫过来,一步步占领了院坝。那棵葡萄树就象一位长期不剪边幅的中年男人,胡子拉碴地静静兀立在时光中,清癯而坚韧。“空心化”的村子里,有了新奇零食的留守孩子们都不再觊觎树上那一串串熟透的葡萄,只有一群群鸟儿飞来,叽叽喳喳地在枝头吃个没够。那些掉到地上草丛里的葡萄,就成了老鼠、野兔们的美味。几年后,根子回来了。他带着一个外地女孩住进老屋,收拾完屋里屋外和院落林地后,张罗着修新房了。根子找了风水先生,说老屋风水不好,要拆掉后在林地建新房,家里才能转运。我那年春节回去时,根子的四间新砖房已在林地的新屋基上建起来了,崭新的红砖墙面还没粉刷,红红火火的样子令人眼前一亮,但老屋和葡萄树却都没了。新房侧面木棍搭起的支架上,用老葡萄树藤扦插的几丛新葡萄的枝蔓儿正怯生生地往上攀爬着。

过完年,根子又带着新媳妇出去打工了。他说再好好干几年,攒些钱给新房重上第二层后就安心居家,生娃种田过日子了。但没过多久,我在村里一位长辈的葬礼上看到根子,差点没认出来——人瘦了一圈,原来紫葡萄一样闪亮的眼珠子不再灵动,胖乎乎的红脸蛋变得蜡黄而瘦削。我不由自主地问“这是根子?”,他颇为乐观地说“为啥不是呢?你连我都忘了?”,还和我开起了玩笑。听邻居说,根子这次到外地不久就查出肝病,回家来治病了。那天他作为抬棺主力之一,全程参加了葬礼。还在酒席上和我碰杯祝酒,聊天忆旧。再次回老家时,听说根子不在了。他是在医院走的,也被掩埋在那块林地旁,与父母和大根、三根作伴。这时,进村修建高速公路的施工队就租住进了他家新房里,根子媳妇被施工队雇作厨工,为大厨帮灶打下手,有时还往工地送饭。就在高速路快完工时,根子媳妇被施工队的“小山东”拐走了。有人说那天天刚麻麻亮,他们就坐上头一天租好的汉江微汽,径直去了火车站。此后一直都没和玉泉的亲友联系,算是断了音讯。后来回老家时,我又多次路过根子家房后,都是一副人去楼空寂寥无声的景象。新房的红砖墙面依然没有粉刷,还有好几大片被雨水侵蚀发灰发黑的印迹,根子梦想的第二层楼也没修起来。由于常年无人修葺打理,陈旧的房院显现出一种与房龄不相称的老态。只是那几株新栽植的葡萄树上,一串串淡黄色的小花缀满藤蔓,纤细的花朵清香扑鼻,在简陋的环境中不艳丽不娇媚地静静开放,历尽阳光雨露、雾霭流岚,孕育着一串串甜美的果实。我当时想,这些新栽植的葡萄树会结出什么滋味的葡萄呢?会和我这些年吃过的品种繁多的哪种葡萄的味道一样呢?著名作家麦家说,生活不是你过过的样子,而是你记住的样子。老葡萄树下如烟的往事历历在目,根子家新葡萄树上的葡萄不尝也罢。就让那些年留在唇齿间浓郁醇香的葡萄味原汁原味地保存下去,如纯净无瑕的玉泉水,长久地荡涤我们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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