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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生的暗恋

更新时间:2024-05-13 08:04:47作者:读书村

桂生的暗恋

作者|阿树

黄昏逼近,大片大片的树木、庄稼地变得越来越模糊。声音开始从野外在村庄里每家每户的院坝里游走。一些人家已拉亮了电灯,一些人正吆牛朝家里赶;还有一些人浑身汗津津的,因贪了十几二十分钟的活路,上田坎时黑暗已密密实实布满他们的身前身后,他们只好胡乱撩些水冲了一下腿和脚,大概是看不清的缘故,腿上和脚踝处总会残留下一些清泥巴。回家要走上坡路,一个个气喘吁吁的。他们走一步,黑暗就撵一步。眨巴眨巴眼睛的时间,前后左右更宽更浓的黑暗就撑开了一张巨大的网,把他们,和他们头顶的天和脚下的地罩住。几步之外,看啥都是黑黢黢的。 桂生从茅草梁下来的时候,土地已开始缄默不语,那些白天言语锐利的草和把香气抖得铺天盖地的野花,此刻已结结实实跌进暮色的幽井里。朦胧中,他能想象到村子里的母亲们正在锅台边忙碌的样子:她们弯腰把作物的秸秆塞进灶塘,之后火苗轰鸣,沸腾的炊烟便带着各式各样的味道冲出屋脊,飘向东面的龙王沟,太师坟、南手的蚂蚁峁和西边的野狐岭。这些地名像一个个长相、性格不一的汉子或女子。有的粗糙,有的细腻,有的愣头呆脑,有的万种风情。 这时候的晚风无疑是最香的!它们偷走了村子所有饭菜的香味。风这个东西,一直以来都是天地间顽劣的物儿,性子里充盈着许多桀骜不驯。这会,它们钻进厨房又溜出厨房,正翻墙越院,朝村道、河边和旷野疯跑。 为了取悦黑夜,许多高个子、矮个子植物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那点清新香气,也正一点一点剥离母体,跟风麻缠在一起。它们跟家乡每道梁尖尖的风一起,跃过沟坎,窜过一片片挺拔的苞谷林,和村子里跑出来的风汇合在一起,翻滚着、撕扯着,卷起波涛一样的漩涡呼啦啦扑向更遥远的黑夜。它们的疯劲消失殆尽的时候,最终会被某些更遥远的村子收留。这时它们不再狂放不羁,它们会温柔地吹散一些村子头顶的乌云,会吹散一滩白鹭,会逗坡上的牛和土路上散步的小狗,会在村子里务弄旱烟的老汉身边打圈圈,好心地弹落老汉身上汗滴。某个季节,它们又会踅摸回来,把一堆堆坟头的草尖尖吹绿,把阳处和背阴处的一些花骨朵吹成赤橙黄绿青蓝紫的旋律,让它们翩翩起舞,让它们随心所欲地绽放。某些夜里它们会溜回村子,把每家每户的窗户抚摸一遍,把红艳艳的窗花吹得唰唰作响。 在丘陵,桂生的老家,每隔几年就会刮一场大风。风奇怪现在进村是越来越容易了,村道边好多小菜园的篱笆会被它们撂倒,有一部分趔趔趄趄,像醉酒的汉子,再也没有站直的力气!风感慨它们现在穿堂入室更容易了,大量的庄户人像迁徙的鸟儿,早已离开了这巴掌大的土地。门窗裂缝,墙体坍塌。只有村口的那棵皂角树和石碾子还在。风每次回村子时,都会放慢脚步,先停在村头和它们说上一会话。那时的风像个小姑娘,不再强悍,不再不羁,它深情地伸出手臂,一遍一遍抚摸老皂角树的枝干和碾子的老磨盘。它们动情地叙说着村里的一些老人旧事,提起某些走了可能永远也不会再回来的人。其实风明白,人和世间的许多物都是被它刮走的,像老树皮,一茬老了,被它刮落掉在地上,另一茬才能新生。

那些把十瓦或者十五瓦的灯泡围得水泄不通的昆虫和飞蛾们,挥舞着翅翼,浩浩荡荡,前赴后继。宿命般在打一场没有胜负的包围战。似乎为了和那一束束在夜幕下闪耀着的小光明较劲,连命都可以放在一边。不过,所有较劲的终极结果却是这些年来昆虫越来越多,灯光越来越亮,它们之间的战斗也越来越频繁,场面也越来越宏大。像一千部叙事宏大的小说,把各式各样的故事情节摆在那里。一部分等时间自渡,一部分等时间毁灭。 桂生从坡上下到村口,依然能听到猫头鹰正站在柏树崖那几块大岩石上一声一声向黑夜发出忧伤的叫声,那声音听起来怪怪的,像隔壁瘸腿的赵狗娃被风吹得站不稳后,发出来的抱怨。 吃饭。洗脚。东拉西扯一些田地里的事情。村子里那几个早早就没上学的同龄人,向家里人借口去小卖部买包烟,然后高一脚低一脚踏进黑暗中。路常走,哪里有坑哪里凸起,他们一清二楚。再黑的夜再窄的路,他们都能如履平地。刚出门,个个心思便鲜活起来,他们早就打听明白村子里那些人去了广州和深圳的同龄人,据说月月给家里打钱,也有人仗刀(瓦刀)走新疆,一年就能挣回来一间房子,他们早踅摸清楚地址,想去外面的花花世界闯荡,怎奈爹妈不放行,他们只好偷摸行动,他们今夜可不是去邻居家吹牛或打牌。他们是要聚在一起商量好。趁着夜色,然后三五个人一起从村子里“团失”,当然是假消失。他们早给各自家里那些固执的人写好了信。哎,明天母亲们就会淌着泪水抱怨这些铁石心肠的狼儿子,怎么就能狠心抛下地里的庄稼和爹娘?只是目前这几家的母亲们正在手脚麻利地收拾锅灶。 而桂生在两碗浆水手擀汤面条下肚后,一抹嘴巴。带着神秘而快乐的梦出门。 每晚,桂生的梦就从这个时候开始,在村子里幽暗的灯光里发芽。没有人知道那些黑暗的夜里,他的心头,曾经,为了邻村的一下女孩,曾经绽放过一朵朵火红的玫瑰。 夜色撩人,桂生出发了。他踏上一段弯弯曲曲的水渠路,渠下和渠上是埋着亡灵的一丘丘坟茔,被影影绰绰的草木遮挡。偶尔,东南方向村落里远远地传来一阵短促的狗吠狗声。胆小的怕坟堆忽然窜出来一个没长了下巴的鬼东西挡住他的去路。从小到大,太多鬼故事被村里人传的神乎其神,这时他会吓到小腿发抖。人儿,桂生即刻就会用父亲教给他的招数,先吐口水在掌心,再用手指在头发上胡乱梳理几下,然后边拍额头边大声嘟囔:“去你娘的没下巴,我才不怕你哩!”脚底下早生出一阵风来,眨眼就跑到灯火阑珊的东村。 东村南北走向,一二百户人家分居东边的大树山和西边的照壁山下,村中一条汽车能通过的土路直直地从村子中间端戳出去,和这块土地上的许多毛细血管连结,终年累月,东村人就一直在这些毛细血管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芬的家就在村中间土路边的大白杨树下,一溜五间瓦房,靠路边新起三间小房,两间做小卖部,一间做储物间。 芬属抱养,她亲生母亲连生四女,就把第五胎的她送给东村一户人家抚养。 初中那几年,雨水似乎特别多,班里能穿雨鞋的学生只有那个叫军的小个子个叫壮壮的大个子,其他男生女生一律赤脚上学。更没有几人能撑起雨伞,能撑伞上学的自然也只能是军和壮壮了。其他人的人,比如桂生,再大的风雨,也都是头顶一片塑料布,在泥泞里,踏着黄泥浆前行。芬和他们男生一样赤脚。她长相秀气,木讷寡言。男生找她说话,她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整个班级里,男生们私下扳指头,能和芬说上话的只有白家村的军和栎树沟村的壮壮。军的爸爸在铁路上工作。壮壮的爸在县氮肥厂上班。两家的光景据说过得和旧社会财主家差不多。

桂生的暗恋

初二时候,班里有人说军和芬好上了,桂生无论如何都不信,因为那次,他的脚无意间伸到前排的芬的凳子下,当他感觉自己的脚碰到了一只肉乎乎的泥巴脚时,桂生即刻断定他的脚碰到前排芬的脚。桂生没来由心慌脸红。心慌是他不知道芬会不会发飙,桂生他娘老说不叫唤的狗咬死人!芬平时不爱说话,可不就是不叫唤吗?这种人一旦发起脾气来,那一定是场面惨烈!没曾想那次,芬只是回头微微笑着看了他一眼,桂生也只好怯怯地,很是心虚而羞羞回望了一眼芬,他还瞧见了芬的脸蛋瞬间野腾起的两朵大红云。 大概从那天起,桂生就开始犯病了,是少年维特那种病。夜里总能梦见芬笑眯眯地和他说话。然而在白天的世界里,他们俩从来就没有搭过一句腔,即使面对面在校园里偶遇。 初三第二学期,学生们疯传芬和壮壮好上了。为了她,壮壮和军还在学校后面的柳树林里干了一架。据说结果是军不敌壮壮,最后选择黯然退场。虽然听到这样的消息,桂生多少有些不快,感觉到梦中的芬离他是越来越远了。后来桂生去城里读高中,芬毕业回村。一年多后,传出她和壮壮的爱情故事惨淡收场。疯传的版本是壮壮家是居民户口,娶她这样一个农业户口的媳妇,就给壮壮他们一家在农村留了一条长长的尾巴。壮壮父亲发话:好不容易全家人成为居民户口,脱离农村。留这样一个尾巴在农村,算哪门子事?最后壮壮母亲出面棒打鸳鸯,以捌百元的分手费强行掐断了芬和壮壮的热恋。 后来壮壮参军,去了很远的外省,就再也没有回来。再后来的故事有些狗血,芬喜欢上了本村的一个穷小子少杰,两个人在打麦场的麦草垛里被村人双捉。少杰加夜外逃,抛下了在桂生心里依旧美丽芬芳的芬。 桂生高中毕业后见过芬一面,那是在她家门前的土路上,他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芬朝三娃子凄苦地笑笑,扭头进了屋。 那段时间的桂生正在等录取通知书,他每晚都会幽灵一样摸到芬家门前的大路上。他强烈地渴望见到芬,老早就想好了见到芬说些什么话,那些话多是他从一些言情小说上死记硬背下来的,每天他都要在心里预演数次。他甚至在心里桥段好了一些面红心跳的场景,只可惜那个夏天的夜里,芬一次都没给可怜的桂生吐露爱情的机会。也就是那个夏天过去的秋天,芬自己做主,把自己草草嫁给了山后村子一个无父无母的小木匠娃。 芬就那样残忍地终结了桂生青葱岁月对爱情的渴望。很像一本只闻到墨香而不曾打开过的书。桂生和芬,没来得及开花更谈不上结果,甚至可以说剧幕没有拉开过就宣告了剧终。

喜欢看小说的桂生那段时间常常望着天边的白云想,他真是比刘震云小说《塔铺》里的男主人公还要悲剧。那篇小说里的那对男女主人公还曾在一起真情告白过、搂抱过、希望过、吻过。而他只能在无尽的夜里,一次次走过黑暗的坟堆,在芬家门前的那条土路上来来回回徘徊。后来时间一久,东沟村人发现了他每晚都鬼魅一样在路上游荡。立马就有人议论说村医家的二小子是个哈怂。村子里一些母亲们就开始警告自己家的女女,说他精神不正常!桂生他母亲和哥哥听到村子里人这样嘀嘀咕咕,就伙同父亲每天晚饭后把他反锁进房间。而他的父亲、哥哥和每晚来他家游门的乡亲们却总要在院子嘻嘻哈哈谈论四季讨论庄稼,预言各自田地里的收成。似乎没有人愿意想知道他在那些夜里,被关进黑暗中的哀哀无告。再后来鼓起大肚子的芬来他家里找他父亲看病,那时候的芬在他的眼里变成了更加的风韵成熟少妇,桂生见了她只是礼貌性地笑了笑,就跑到家后的小树林里大哭一场,在撕心裂肺的哭声中埋掉了在他生命中曾经肆意燃烧过的美丽,或者说还没有绽放就已经凋谢了的花苞。这么多年,故乡的风一直在桂生的耳边呼呼地吹!整日整日的,它们似乎就藏在茅草梁东西南北的草丛里、苞谷地里,藏在草坡上撒欢的牛羊蹄子里。而藏的最深的,照旧是黑夜里的一些秘密。 从茅草梁吹下来的风无论如何都刮不走这些人世间的秘密。即便它能把村头的那棵浑身长刺的老皂角树刮倒,把快要被野草活埋的老碾盘掀翻! 记得有人说过,所谓的秘密,就是自己知道,最后别人也知道的东西 其实,人的秘密,就一直藏在自己的脚印和呼吸里。所以,每次桂生从南方那座新晋的现代化的大都市回到村子,他一个人在山梁沟坎行走的时候,就有一种被铺天盖地的秘密包围了的感觉。虽然那时候他头顶白花花的阳光正穿透树叶,射向大地,把茅草梁的每一条小路,每一株植物,每一阵鸟鸣都变成了就着月光才能读懂的一组组蕴藏着许多暗伤的乡愁诗! 而游走于黑夜之中的那些秘密,多年以后也似乎慢慢长大,它们步出黑暗,变得富有了矿物质和金属的光泽,变得优雅细腻而极具沧桑感! 桂生有时想,也许这则非虚构故事里的另一个主人公芬,她从来就没有过忧伤;或许这人世间有些已经上演或正在上演的秘密,真实的剧情从一开始推进,编剧、导演和演员可能都只是一个人,就像他对那个叫芬的女孩的那场惊涛骇浪般的情感。唉,桂生现在站在茅草梁顶的最高处,想起那些午夜时分,让他笑过疼过的青春,弯腰捡起一枚石头,向茂盛的桐树林扔去。正是桐子盛开的季节,他想这枚石子一定会砸中某朵粉白色的桐子花,让它也疼一下……当石子子弹一样飞出去的瞬间,他像个孩子一样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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