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过最远的地方

作者|任宏斌

父亲一生去过最远的地方是汉中，也是他到过的最远和最多的城市。在我心中，父亲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想做啥谁也挡不住。种地务农、养羊养牛、当煤矿工人、担任过村组干部，一生勤勤恳恳，节俭持家。然而，在我当兵之后，他却穿越千里来到汉中，并在那里度过了难忘的时光。记得我当兵走时，父亲没有想象中的激动，显得心事很重，因一句平常的话，竟然和姨母争吵起来。记得我离开家时，村里领导为了庆祝我当兵入伍，包了场电影，在我家院子里放映，附近村庄来了不少人，非常热闹，院子里人头攒动。父亲和姨母吵得厉害，谁也不听劝。在家的最后一夜就这样度过。父亲来部队，没有告诉我。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半年不见，他似乎又苍老了许多，由于晕车，他显得有些疲惫。我紧紧地抓住他的手，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着他，父亲穿着一身破旧但干净的衣服，里面套着几件旧衣服，衣领都露在外面。对父亲来说，这样的穿着已经习以为常，但在我看来，他的着装却让我感到一阵心疼。按照部队探亲规定，战士直系亲属来队探亲，可以免费吃住一周。我告诉父亲，既然来了，就别急着回去，多住几天。父亲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第一顿饭，我的领导作陪，他第一次和军官同桌吃饭，显得有些拘束，帽檐一圈被汗水浸湿，也没敢脱下外套。二月底三月初的汉中依然天寒地冻，他穿着几层衣服，最外面的一套还干净整洁，里面的几套却早已破旧不堪，衣领都露在外面，这让我感到一阵心酸。我不知道父亲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他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更没有来过汉中这样的大城市。吃完饭，领导以有事为由离开，特许我陪父亲在营区里转转。父亲松了一口气，摘下帽子，在脸上胡乱地擦了擦，顺手将帽子装进衣袋里。我记得那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战友轮流给父亲敬酒，他来者不拒，每喝一杯酒，都要站起身。班长魏建国和我是老乡，喊了声叔叔，父亲再次站起来，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咱们还是老乡啊，你以后多帮帮小任，争取留在部队长期干，别回老家了，家里穷啊，娶媳妇都困难。父亲的话让我感到尴尬，我连忙起身打圆场，劝父亲别喝多了。在汉中的日子里，父亲陪伴着我，一起感受这座陌生城市的风情。我们一起漫步在汉中的大街小巷，品尝着当地的美食，欣赏着古老的建筑和美丽的风景。每一个瞬间，我都能感受到他对我的爱。早饭餐厅给父亲准备的三餐一汤，父亲说太浪费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流露出想走的念头，劝不了父亲，只好给餐厅打招呼，别给父亲准备早饭了。炊事班班长笑了笑，你父亲真怪，我们想吃还不允许呢！老人来了，带他尝尝汉中的热米皮，菜豆腐。我执勤陪不了父亲，战友魏建国主动带父亲游览拜将台、莲花池公园和八里桥公园，拍了不少照片。父亲一人从西关走到东关，到茶馆听书，一路走一路看，让他对这座城市有了更深的了解。我和父亲还去了古汉台，观赏珍贵的文物和艺术品，感受着这座城市的文化底蕴。傍晚，我和父亲走到江边，他让我坐一会，他说，农业社时，村里的支书领社员来汉中给村组买牛，这么远，又没有货车，买的牛怎么回去。拉着牛沿穿山小路走着回去，走累了人歇牛吃草，天黑了就地休息。买一次牛，来回多半月，一路上啃干粮喝河水，都是年轻人，也不觉得累。听他讲的那些事，让我深受感动。

父亲听来过汉中的村里人说，汉中离四川不远，吃饭离不开麻辣，生活不错，就是不卫生，家家户户尿池在大门外，夏天臭，招蚊子。他担心我在这里不习惯，专门来看看，问我如果生活不习惯，想办法调回平凉当兵，被我拒绝了，他也没生气。我想带他吃西乡牛肉干、宁强核桃馍，每月十多元的津贴费早就花完了，钱都是父亲付的。来时卖了几只羊，钱还没花完，你想吃什么咱都尝一遍，现在家里情况好多了，你就不要操心，争取留下来转志愿兵或者考学提干，将来留在城市里，到时带上妈妈一块来。我和你大哥商量了，这次回去，准备把你户口注销了，每年的土地承包费、提留款等各种费用不少，再者想断了你回老家的念头，让你争取留到城市。对于父亲的良苦用心，起初不理解，等明白时父亲已永远离开了我。孩子，你要好好学习，将来在部队好好发展，做一个有出息的人。无论你走到哪里，家永远是你的港湾。看着他的眼睛，我深深地点了点头。父亲离开我多年，但他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汉中，却永远留在了我的心中。每天在这座城市里行走，都会想起父亲的身影和他那坚定的目光。汉中对于我来说，已经不再是一个陌生的地方，转眼都生活了三十多年，它是我与父亲共同的回忆。我知道，无论我走到哪里，父亲的爱都会伴随着我，就像那座遥远的城市一样，永远在我心中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