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的诗

作者|子非

事故

昨天的血迹，已干涸

像一朵黑色的曼陀罗

当事人置身事外

躲藏在破绽百出的身体里

行人携带新鲜的血液

匆匆赶往下一个事故现场

适时冒充下一个当事人

达成隐秘的合谋

老人背靠一棵空心树

秋风，不辨东西地吹着

孩子们正在游戏

时而碰撞、时而分离

他和她就此别过

一场事故，隐藏另一场事故

头顶的太阳昏睡于雾霾中

像一个无辜的肇事者

玩偶

小路在腐叶下穿行，是此刻的路

还是彼时的路？树木装睡

天空漂浮着锋利的蓝色玻璃渣

一只玩偶当道，死死盯着我

把它翻转过去，还是它的正面

它永远在我前方，像一个终结者

我常梦到一只玩偶，总是背对我

把它翻转过来，还是它的背面

它们是两只玩偶？还是同一只

我绕过它，走在一条陌生的路上

时刻提防被无妄之风围剿

已无法分辨自己的正面、背面

睡梦

我陷入梦的沼泽，无法成为

自己的稻草，围观的人们

戴着熟悉的面孔，兴奋地点评着

我沉陷的姿势，他们的生活

很光滑，没有我的支点

或可以穿过的缝隙，我无法自证

置身于我的生活之外

每一个人都在描述着我

试图把我的名字，复述成

某个小摆件，或将满嘴的唾沫

粘在我的名字上，粗鲁地扔给我

一切语言，缠绕着我

却偏离我，我被一点点稀释

如一粒孤独的药丸

我向世界吼叫，只能听见

硬邦邦的回声，我杀死了一匹草

一片草齐刷刷合围上来

我刻写碑文，石碑倒塌下来

狠狠砸中自己的脚趾

我写一本书，我和被写之物

互相攻讦，同时沤烂

我必须搞出一些动静来

佯装成狮子，向世界播放呼噜声

频频翻身，搅动扬尘的空气

双手互捉，或扇黑暗的耳光

趁机咬住自己的舌头

咀嚼词语反酸之后的残渣

努力地吞咽破碎的呓语

该留下点什么，为梦中的自己

或醒来的自己，他们互相抄袭着

真假莫辨，成功地骗过了我

窗外阳光明媚，大地上站满人群

我将在众人的凝视中醒来

爬出此在的沼泽，能确认的事物

越来越少，包括这个春天

风筝

阳光装饰了春天，远山列拜

野草匍匐，他站成天地之间的铆钉

背影坚硬，偷偷蕴藏着

一场倒春寒

他熟练、优雅地操纵着线轮

细长的绳索，如一根长长的钓线

伸向天空之湖，硕大的纸鹰

正乘风破浪

纸鹰携带着锋利的爪子，尖尖的喙

追捕小鸟，洁白的残羽

宁静地坠落，他一动不动

一切尽在掌握中

纸鹰，幻化成鸟雀的同类

发出诱惑的鸣叫，它们欣然飞来

鲜血染红了半边天空

辉煌而美丽

鹰不断长大，暗影遮蔽了整个大地

人们划着自己的影子，仓皇逃跑

他一回头，一双鹰眼

早已瞄准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