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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拉车”

更新时间:2024-06-07 15:05:27作者:读书村

“拉拉车”

“拉拉车”

作者|黄卫君

每天上班的时候,我都要从勉武路上经过。常常与一个戴着布帽子、穿着中山装的老人不期而遇。他拉着一辆早年间常见的拉拉车,上面放着各种新鲜蔬菜,急匆匆的赶着路。他要赶在钢厂上班的早高峰到来之前,穿过那片潮汐,到附近的市场上去卖菜。今天有些晚了,不远处钢铁的洪流正朝他涌过来。一辆辆摩托车呼啸而过,给钢厂运原料的加长拖挂车、怒目圆睁的金刚王大货车、乌龟一样爬行的小轿车,一层层汇聚到钢厂门口,形成一个钢铁的海洋。一声声尖锐的喇叭声、恶毒的咒骂声和阵阵的嚣尘,此起彼伏。此时拉拉车像一座孤岛,渺小如芥,随时会被淹没。老人满脸的惊慌,不知所措,他的手紧紧抓住车把,身体死死的靠在车身上,在一片汪洋之中缓缓的向前飘浮着。拉拉车,也叫架子车、板车,旧时陕甘一带乡村最常见的人力车。这种车既能载物也能载人,轻便又实用。茅盾先生在抗战时期经过秦岭入川时写下了著名的《拉拉车》一文,讲述他坐拉拉车的情景。那种两轮的人力车车身为榻形,上铺宽二尺许、长约五尺的木板,不能坐,只能卧。所以先生躺在拉拉车上拥被倚箱,一壶茶,一支烟,悠哉悠哉的边走边欣赏沿途的风景,而人力车夫的辛劳早已化做一缕烟尘,在先生的文字里轻轻的飘走了。

拉拉车是农民的宝贵财富,人人都是车把式。早先村子里大部分人家都拥有了一辆,收庄稼必不可少,平时还是个致富的工具。村里的贵成结婚时没有一件像样的家什,分家后东挪西借先买了一付车轱辘,又找人做了一付车架子。农闲时给附近工厂的商店拉百货赚上一份工钱,虽然辛苦,小日子却过得十分红火。拉拉车上看上去千篇一律,每家都有各自的秘密记号,像亲人一样血脉相连。早先建春家的拉拉车丢了快一年,有一天他在农贸市场上发现有一辆车子似曾相识,车把上还有好像自己手上的余温,一握即合。他喊来警察,准确的说出了自己留下的记号,令贼娃子现了原形。后来他背着百十斤重的车架子,像领着走失的亲儿子,一口气扛回了家。邻居木匠老李做的拉拉车结实耐用,村子曾经里有一半车架子都出自他的手。做拉拉车看似简单,实际是个细作活。他选用木质坚硬的杂木做成两边的车辕,用榫卯结构把几道木撑拼接好后,外面伸出的部分再用木楔封死,这样不易松动。车身用三根铁杆螺丝拉紧,拉的再重用的再久也不容易变形松散。车轴支架的梯形垫木用螺栓稳固再用铁丝拧紧,这里是车辕正中,也是一个支点,全身重量汇聚于此,所以马虎不得。车身铺上许多根木条,像是一条条筋骨,撑起了拉拉车的千钧之躯。在车后绑上两根托棒,可以支撑起车子的平衡,也能制动减速。车把微微的翘起,拉拉车像一艘船,驶向茫茫人海。车把摸的时间久了油浸汗润,有了一层包浆,有了质感,有了温度。从前。老景总是笑咪咪的坐在公路边的修车棚里。乡村里拉拉车可以顶上一个壮劳力。老景在厂上农机厂干过钳工,修个车轮子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老景修起车来一丝不苟,新买车轮要给紧上一遍车条,把车圈找个浑圆,转起来力量匀称不易变形。既使旧轮子也要把上面的泥土给清理干净,车圈擦上废机油保养起来。老景修车又快又准,季节不等人,拉拉车又少不了。他找准问题所在,干净利落的换钢套加黄油换滚珠。他补内胎时每一个麦芒一样细小的漏洞都不放过,打磨粘补搞得妥贴,最后要给受伤的外胎垫上一块衬皮,这样让人心里十分的踏实,不用担心爆胎漏气。村长常常夸老景:这个世界离了谁都行,离了老景车轮子就不转了。那是拉拉车的时代,驮着乡村的理想,载着一个时代滚滚向前。那也是老景的黄金时代,他给自已找到了生活的舞台,拆装粘接、推拿敲打,一招一式都令人眼花缭乱。拉拉车是一种最古老、最原始的交通工具。没有香车宝马那般的奢华和高贵,也不像牛车那样省力,拉车的人黢面褐衣,像牛一样负骥前行。拉拉车前面绑着一根旧胶皮做成的绊绳,牛轭子一样,挂在肩头可以助上一臂之力。它没有机械和畜力的驱使,既使在平路上,人也要出一身毛毛汗。从前村里收割庄稼要经过几道长坡,田间的机耕路都是沙土路。为了节省时间,拉拉车上的粮草垛子就装的高高耸起,像一座座移动的成堡。农忙时节逢上阴雨绵绵,路面被踩得稀泥烂滑,车轮和脚深陷泥沼之中,拉车人挣得脖子脸通红,寸步难行。上坡时要把车把按下,车尾就翘了起来,重量也向前倾。人脸快要挨着了路面,屁股却撅得老高,绊绳勒得好像要陷进肉里一般,只听见骨头和车轱辘嘣嘣作响。汗水叭叭的掉在地上溅起了一朵朵土花,随即又被车轮碾碎,留下了深深的辙印。下坡时要放下车把,车后的托棒支撑起了重量,死死的扣紧路面,划出一道道白森森的辙痕。此时拉车人紧紧的抱住车把,身体向后倾靠在车枋上缓缓的向下溜行,泰山压顶一般,拉车人要拼命扛着这千斤重担。转弯时如果掌握不好角度,重力倾向一边车子就会倾覆,那一段路上总是让人如履薄冰,紧张到了极点。许多年后听人讲起那一段艰辛,我只是淡淡的一笑,说什么呢!当时只道是寻常。

拉拉车载着沉重的生活,载不动,许多愁。总有人心生善念,遇上爬坡时他在后面帮你推上一把,下坡时有人在后面替你压住了阵脚,让你从容的爬坡下坎。回过头来看见老陈像一尊弥勒佛一样笑盈盈的站在车后,嘴里说着:就搭了把手,冇得啥。那时常常看见老陈像个中世纪的武士,穿着红色的坎肩(背心),左肩上搭着一件长袍(旧长衫),右肩上扛着一把长剑(铁铣),看见坑坑洼洼的路面就停下来修修补补,坎坷不平的土路上就平坦开阔,拉车的人脚底生风,如此一来就是好多年头。有人说他:这抹合活(白干)干的还挺攒劲的。他也不恼,学着电视里大声唱起来: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该出手时就出手!许多年后,那些乡土路上的辙痕被钢筋混凝土所掩盖。农业社会里充满诗意的土地上,崛起了工业时代的钢铁丛林。更远的田野上收割机轰隆隆的驶过,机动车在田间地头来回穿梭,一派繁忙景象。古道热肠的老景和老陈,他们的背影隐入了尘烟。拉拉车好像都躲进了隐秘的角落里,沉默不语。拉车的中年人洗脚上田,年轻人成了产业工人,他们的肩头从此再无羁绊。造车的老李在十年之前已完成了他的收山之作,留下一架做得轻巧的拉拉车做为纪念。现在老李骑着他的电驴子在村巷里招摇过市,悠闲自在。忽然从斜巷里冲出一辆比他的电驴子还要高大威猛的三轮摩托,载着一车东西,轻松的调过头来,车声辚辚,扬长而去。周末,我沿着村外的长坡往前走,上了坡顶路也就戛然而止,走到了尽头。前面是工厂的铁道,火车轰隆隆的驶过,震得大地都在颤抖。脚下的沙土路上长满了杂草,往日的车辙还能辨认,这些大地上的辙印,时光里的伤痕,坦荡而深刻。忽然看见一道深深的辙沟里长着两棵车前子,虽然季节已深,它们的叶片依旧温润如玉,细圆的花柱吐露芬芳,依旧在渲染着大地上盎然的春意。它们也是一味药,可以治愈我们在世间的暗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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