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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娃子与母亲

更新时间:2024-06-03 19:05:00作者:读书村

三娃子与母亲

(短篇小说)

作者|阿树

一母亲不在好些年了。可在三娃子的意识里,母亲只是出门去了。他的眼睛甚至是整个神经里,都能觉察到隔些日子,母亲就会出现在老村子里。母亲每次回到老村子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 每当意识里母亲出现时,三娃总会不动声色地跟在她身后,梦游般远远地尾随着。他怕惊到母亲,毕竟是阴阳两隔。这个黄昏,三娃子又一次看见母亲穿过村子南边大片大片的麦茬地。涉过村前纤瘦的小溪,在通往村子的那条土路上挪动。路边是一行桑树,又黑又红的桑果,诱惑母亲停下了脚步。其实母亲想趁天还没黑,回到生活过的土坯房子里去看一看。即使房子塌了,那些胡基散落成的土坯还在,柱顶石还在,瓦砾还在。那些把生瓦坯烧熟的草木的烟火味道还在。 风从后面的垭口吹过来,把一些往事吹得蓬勃起来。三娃子看见母亲在抹眼泪,哎,许许多多的光影里的场景和细节,总会不失时机地跃出来,把母亲的泪腺一次又一次刨开。桑树条带着绿油油的桑叶,在初夏的傍晚声喃,熟透的桑果散发出令人陶醉的味道。母亲揉了揉昏花的泪眼,她想摘些桑果,用衣襟缭着带回家让孩子们吃。她甚至想像到了她的孩子们看到这些果实飞一般扑向她的情形。那些桑果,成功地勾住了母亲的魂魄,令她不顾年迈,一次一次地跃起。母亲想要抓住桑条,只是无论如何,都没能成功。她气喘吁吁,心头冒出来些气馁来:“真是不中用了!”——她自说自语道。黄昏的风一次一次把母亲头上的白发吹得东飘西荡。稀疏的能数清的白发,母亲把它们拢在脑后挽了个比鸡蛋还要小些的丸子。风加上刚才的几次弹跳,此刻彻彻底底把母亲的小丸子发髻给弄散了。似乎也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母亲有些生气和懊恼地坐在树下,两条腿腿软的面团。她忽然想起了三娃子和另外两个儿子,其实她不用想,三个儿子就在她呼出吸进的空气里。她的这三个儿子,从小到大都是那么皮实。哎,那时候,她整天扑在队里挣工分,小脚的婆婆常常是抱着急需奶汁的娃儿撵到地头。在地头喂奶,虽然是农村女人都要做的事情,可她却觉得难堪。一气之下,下定决心,每一个孩子,只给他们吃半年的奶,而她的第三个娃儿——三娃子,竟然连半年的奶水都没咂够,只吃了三个月的奶,她的奶水就枯竭了!比起村子里那些吊在娘奶头上吃到三四岁的娃儿,母亲常常陷入自责之中。她想: “我的心那会咋就那么硬呢?” 看到邻家媳妇把娃儿喂得又白又胖,而自己的儿子们却一个个黄皮寡瘦,她心都悔烂了。于是放工后她就没远没近攀到崖头沟坎给孩子采摘野果子。什么奶瓜瓜、桑葚、野酸枣、杨桃、八月炸、五味子就会变戏法一样出现在孩子们面前。

三娃子与母亲

二 母亲似想起了什么,“忽”地从地上拾起身起来,蹒跚着往前迈了几步,就走到了这条路的岔路口。路边凹进去一个大大的豁口,一个人藏在茂密的草丛里,如果不刻意弄出响动,一般情况下谁也发觉不了。母亲站在这个豁口前,嘴里不停地嘟嘟囔囔:“三娃,别藏了,妈知道你藏在豁口里。”母亲边说边抹眼泪。三个儿子当中,三娃最小,也是脾气最犟,最惹她生气的那一个。那些年,日子难熬,三娃子这个冤家,总是喜欢和她对着干!记的那年,她熬更守夜,纺好了几十几斤线,请来享誉方圆十几里的老织女夏婆婆帮忙给她经线。午饭特意煮了粗粮菜豆腐稀饭招待老婆婆。母亲一忙,忘了三娃子生来就忌菜豆腐,一吃菜豆腐稀饭,全身就会出一坨一坨红色的饼,奇痒,要用手不停地抓挠;且冷,瑟瑟发抖的那种冷。母亲早早给夏婆婆烙了一张白面饼,伺候婆婆吃了。盖上锅盖,转身又随婆婆去院坝经线去了。老大老二放学回家,舀了饭就坐在檐坎下的木头上嘻嘻哈哈边吃边说。三娃是最后一个到家的,当他看了一眼锅里的饭,当即就哭丧着脸坐在门墩上傻子一样盯着院子边的梧桐树。梧桐树杈上两只黑鸟正叼着树枝忙乱着垒窝。母亲舀了一碗饭过来,额头汗津津的。“我娃乖,黑了给娃擀面吃。” 母亲说。“就不吃这毒药饭!”那天三娃子火大!大的从来就没见过。他不但火大,胆子也大。大的能给天做楦头!他端直一巴掌打飞了母亲递过来的碗。瞬间,煮的涨破肚子的米粒、苞谷糁子和红苕节节、以及菜叶子附着的雪白的豆腐星星撒了一地。紧接着,几只母鸡大着胆子跑过来,饿死鬼一样争抢着啄食起来。母亲气急。就抡起靠在门背后的扫把,劈头盖脸朝他身上招呼。三娃不避不躲。只是用眼睛狠狠地瞪着母亲。那眼光简直就是火山里喷射出的岩浆,灼得母亲打了几下就下不去手了。刚好夏婆婆喊她,母亲就丢掉扫把忙去了。大半个下午,母亲一直跟在婆婆身后,跑前跑后忙碌。黄昏时分,忙疯了的母亲才记起三娃子还饿着肚子。她朝门墩上扫了一眼,门墩上哪里还有三娃子的影子?她急了,就吩咐刚把牛从坡里吆回来的老二赶紧去村子里找。“挨家挨户去寻,看看阳沟后面的苞谷杆下面有没有。”母亲说,声音里全是锅底火大把饭烧糊了的味道。老二极不情愿,嘴巴里嘟囔他还没完成作业哩!母亲作势在地上捞起一个指拇粗细的竹引棍,要抽老二。老二才日急忙慌地跑了。“女子,你真真是个瓜女子,娃吃菜豆腐犯病,你就该把给我烙的饼让娃吃。你呀,娃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我这老脸往哪搁?” “咋能怪你?”母亲就有些后悔。心里便想,当时真的烙两张饼,让三娃吃一张就好了。一小会,老二就跑了回来,跑的满头大汗。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他说有人看见三娃朝野狐岭水库方向跑了。是“呜呜”哭着跑的!母亲一听,大惊。竹竿一样的瘦腿霎时失像去了骨骼的支撑般站立不稳。婆婆愈感事情不妙,就放下手中经线的器具,趔趔趄趄地爬到屋后的柿子树坡上大喊:“快救人呀,三娃子跳水库了!”“我的儿,三娃子……。”此时,母亲浑身的肉酥了般:这都快一下午时间了,有多少个三娃子,怕也叫水鬼给拉走了!她强忍着没有哭出来。整个人崩溃了。村里人被老婆婆尖利如刀子样的喊声惊了一跳,有人就扯起箭步朝野狐岭水库而奔。水库在黄昏的光影里,朦胧而雅静,如一只空旷的大轮渡。四下没有一丝风,一个放牛的哑巴从高高的坡顶下来,像是背着一背灿烂的晚霞。有人问他有没有看见有人跳水库,他只“啊啊啊”地摇头。“啊啊”完之后,没一点征兆地朝老牛背上“啪啪”抽打。牛受到攻击,惊慌失措朝前乱窜,小哑巴又转头,朝大家笑嘻嘻地“咿咿呀呀”几句,身影很快就被野草和越来越朦胧的霞光吞没的一干二净。母亲眼泪汪汪,望着平静的水面撕扯自己的头发。“三娃真跳了水库,会有痕迹的。没有痕迹,就说明他没来这里。”父亲安慰母亲。父亲一大早晨就出门给邻村的人家打板墙去了,听到三儿子跳水库的消息,就撂下手头的石夯,从架子上跳下来,风一样刮到水库边。母亲被父亲搀扶回家后,坐在檐坎上任眼泪哗哗流淌。父亲跑的口渴,一头扑进屋里,用胡桃木的瓢子在水瓮里舀了一瓢凉水,咕咕咚咚一口气灌进肚子里。那以后的无数个黄昏,母亲的耳边总会响起父亲“咕咚咕咚”的喝水声。“活先人,你快把娃给我找回来!”母亲平日里就见不得父亲雷劈在头顶都不着急的慢性子,现在三儿子又生死不明。就毫不客气地加大声气吼父亲。也许她也只有父亲可吼吧,母亲想。娃儿们一天天长大,知道“反抗”了。打不得骂不得。但日子还的往下过,哎……多年后的某天,母亲对三娃说,那天若找不回他,她就跳水库去陪他。三娃死活不信。村里人篦虱子一般在村庄里外搜索。空气里处处可闻“三娃子三娃子”的叫声。母亲两眼空洞,心揪在一起来来回回在半空中晃。忽然,灵光一现,她来不及喊旁人,连滚带爬朝豁口奔去。豁口是母亲和三娃的秘密。自从三娃能走路,每年这个时候,母亲都会带三娃子在这个豁口里找刺梅果吃。怀三娃子的时候,母亲害口,就自己来到豁口的刺梅架下,摘没有成熟的刺梅果吃。吃几把果子,胃就没有那么难受了。后来,每当刺梅架子上红色的浆果变成紫黑色的时候,母亲准会带上三娃走豁口。每次,母亲都会小心翼翼拉住刺藤,摘下熟透的果子,再一枚一枚丢进三娃的嘴巴里。那酸酸甜甜的汁水,即时就在三娃的味蕾上打滚。酸酸甜甜的味道,也就扎进三娃的舌头根,酸酸甜甜一整个季节。眼下,正是刺梅果成熟的时间。今年雨水足,那一蓬蓬刺梅,那刺藤上的刺梅果,指姆蛋大小,眼下正是采食佳期。“三娃子,三娃子”母亲边跑边喊,当她借助手电筒微弱的光柱照见三娃子时,这活先人竟背靠在豁口的塄坎上,睡着了。三娃子的头顶是悠远墨蓝的苍穹,苍穹之上繁星点点。母亲站在他跟前唤他,他明明醒了,却一声不吭。他手里提着一爪爪刺梅果,手背被细密的梅刺划伤,幽暗的手电光里,能看见三娃子手臂上一道道渗着血珠的划痕。 “三娃,跟妈回家。”三娃子使劲一摔胳膊,手上那一爪爪准备带给两个哥哥的刺梅果,就被他天女散花般,扔进朦胧的夜色之中。三娃子们没有理睬母亲,甚至是随后寻来的父亲、大哥和二哥。从那天起,三娃不再跟家里任何人说话。他每天照旧背上书包上学,回家照旧吃饭,照旧赶着家里的老黑牛上坡。他也不和村里任何一个人说话。村里像是新添了一个哑巴,三娃子自个儿就活在哑巴的世界里!母亲知道,三娃子把自己恨下了,对她这个娘失望透顶,对他的两个哥哥也是失望。母亲清楚,她这个本来就少言寡语的儿子,内心生成的风暴,一定能把树木和房屋连根拔起!那天,三娃委屈地“呜呜”大哭着跑出村子,他心想家里一定有人很快就会来找他,可是事实证明,没有一个人在乎他的死活!如果他那天跳了水库.......三娃不敢下想……。所以他愿意自己一个人活在自己的的世界里,他宁愿把自己的心事拿出来,给家里的老黑牛或者是给天上的云彩说,甚至是给草丛里的蚂蚁和花丛中的蝴蝶说,他也不愿跟家里人说。直到几年以后,他亲眼目睹母亲跪在水库边为他砰砰磕头,把头磕烂,磕出血来,他才缓过劲来,回到人世间。

三那是一个种瓜种豆的季节。 父亲突发奇想,要在新垦出来的四五分沙壤地里地里种西瓜。母亲是第一个反对的,支持母亲反对父亲的有大哥,支持父亲的有二哥,而三娃子,一个人远远地躲在山墙后面的枇杷树下,把往年的旧书撕了,魔魔怔怔地叠他的纸飞机。他已叠了大大小小几十只,那时依然神情专注地叠,照旧是谁都不理。那天,母亲狠狠地点了他二哥一顿指头。“管她哩!”三娃子心里想:母亲强迫他吃菜豆腐还捞起棍棒打他,就是他的“敌人”。虽然在那之后,母亲有些近乎卑微的讨好他: 比如隔三岔五地从鸡窝里捡出一枚带着温热的鸡蛋给他生喝,甚至煮成硬蛋悄悄塞进他的书包里,甚至后来家里每每煮菜豆腐稀饭时,都会给他另做一份好吃的,他心里照旧不能原谅整日里忙出忙进的母亲。瓜蔓疯跑,西瓜有拳头大时,三娃就无数次把自己想象成中学课文里少年闰土的样子,在自己家碧绿的西瓜地里,他手握钢叉,生猛地刺向月光下西瓜地里的“猹”!只是他家的西瓜地,从瓜蔓把地面覆盖成了碧绿的海,到摘完西瓜后父亲把瓜蔓撕扯着扔到地边,把看瓜的庵子拆掉,从来就没有看见过什么“猹”。倒是有几个早上,父亲跟村子里人讲,他夜里看西瓜时,有几只狗獾在庵子旁打转。瓜地每夜都是父亲守着。三娃子犟着要去,母亲说:“蚊子嗡嗡的能把人抬走,你大都受不了,你能行?” 但三娃子到底还是没忍住,一个人扛着粪叉,在一个夜里偷偷去了瓜地,他想如果自己运气好,就能看到父亲嘴巴里说的狗獾。那段日子,他脑海里常常跳出少年闰土的英姿。“即使没有猹,能逮住一只狗獾能耐一下也是好的!”那晚他蹲在父亲身边。父亲似乎想跟他说点什么,但终没有开口,只是悄悄地把谷壳和麦糠往火堆上撒。即便如此,蚊子依然扑天盖,父亲手拿一把烂蒲扇,在他身上挥舞着…… “回屋去睡。野地坝蚊子能把人抬走,这罪不好受!”三娃子知道父亲不想他陪着喂蚊子。只好悻悻地扛着那柄粪叉,在犹如轰炸机嗡嗡作响的大批蚊子的包围、盯咬中,一半沮丧一半失落而归。第二天早上,三娃子起来上茅房,发觉檐坎上的背笼和筐子里全是西瓜。大哥学习好,是家里的指望。在瓜地看瓜的任务分配给了他。看瓜,可是个美差,可以在瓜地边的阴凉处看书,可以任意摘西瓜吃。二哥一向不爱学习,自然被分配到了放牛摘绿豆的任务。父亲身体不好,分配给三娃子的差事是跟父亲换着挑一挑西瓜去长滩街上卖。母亲说,他愿留在街上跟父亲卖西瓜还是回家,由三娃子自己决定。三娃子私下里早就想好了,把西瓜相帮着跟父亲挑到街上,他就转身离开。他要游泳,在野狐岭水库里,真真正正做一次《水浒传》里那个他仰慕已久的“浪里白条”张顺。家里人只有二哥知道他的水性是全村最好的。大哥不知道,当然母亲和父亲都不知道。三娃子知道二哥想去逛长滩街都想疯了。那天早上,二哥把牛栓在场坎边的红椿树上,悄悄来到三娃子身边说:“三娃,我们换,你放牛摘绿豆。我去卖瓜可好?”“好。但你得给我带回来本一故事书或者一支冰棍。” 三娃子接嘴。“不愿换就明说,明知道我没钱,还让给你带回来一本书和一根冰棍。难道让我当贼娃子给你偷呀?”二哥白了他一眼,脸色即时有些不善,脸上的表情也是变过来又变过去的。最后看他不作让步,失望至极,就扬起手中的打牛棍,在院坝边的一棵丝绵树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打。 “老二,咋还不上坡?”母亲手里提着一个筐子,里面装着西红柿、豇豆和青辣椒。三娃子知道这是西瓜地边出产,母亲手上面还沾着露珠和新鲜的泥土。二哥见“游说”三娃子这桩买卖正式告吹,便不再耳识他,占便宜样跑去母亲提着的筐子里翻出两个又大又红的西红柿,在裤腿随便擦擦,使劲咬了几口,挥舞着棍子,对三娃子示威样对着牛屁股狠狠抽了几下。“你怂娃,没事打牛做啥?”母亲大声呵斥,二哥见事不妙,这才朝三娃子瞪几眼:“你娃等着!”就提着绿豆笼笼,撵牛去了。母亲安顿三娃和父亲走之前,给她自己装了满满一大背笼西瓜。三娃知道,这一大背笼西瓜的重量,绝对不比一挑西瓜轻。“你们先走,我喂了猪来撵你们。”母亲顾不上洗手,舀了一碗南瓜稀饭倒坐在门坎上,呼呼噜噜连吃带喝。通往长滩的小路,有一多半要缠着野狐岭的半山腰走。陡峭的,倾斜的沙巴石上,仅仅能供两只脚轮换着迈步。岭上百草丰茂,板栗树、青岗树、桦树蔚然成绿。似乎侧耳就能听到它们抽枝长叶的“噌噌”声。路坎下,水库的水清清亮亮,有三几只水鸟贴紧水面像是滑行又像是低飞。父亲挑着两筐足有一百多斤重的西瓜,一步一步朝前挪动,三娃子提着盘子秤,亦步亦趋,亦是小心翼翼。父亲的衣服湿透了,三娃已经听到他的喘气声,跟拉风箱差不多。“大,我担几步吧。”三娃子说。“不,过了水库洞,下到水库坝上,路宽一些你再挑。” 三娃子知道父亲体恤他。全家,也就父亲常常在人前人后的夸他。说他懂事,能体谅人。其实父亲让三娃子帮他挑担子,只是一个由头。他是想让三娃子跟他去长滩逛逛,一个假期,三娃子几乎全天都在坡上,不是割蓑草就是背着背筐走在割牛草的路上。他想说服母亲卖了西瓜给三娃子买一件新的汗衫——这些年,在穿衣服这方面,三娃子都是拾掇他大哥二哥的罢茬子。

三娃子力气小,这两大框西瓜一百二十多斤,一出门在平路上挑了尿长一截路,压的三娃子的腰都直不起来了。此时,父亲明显没有了一点儿气力,额头上脸上的汗珠一波一波凶狠地往下滚。他想找地方歇脚,可窄的裤腰带一样的路面,根本就放不稳两只装满西瓜的筐子。“大,还是我来挑几步吧!”三娃子再次大声说。无论如何,三娃子想,他都必须要换父亲一肩。“好。”父亲不再坚持。 三娃子靠近父亲,可刚把担子移到他的肩膀上,意想不到的事情就发生了,前面筐子的一根绳子断了。“不好。”父亲几乎是低吼一声。整个身体前倾,死死地抵住筐沿。后面筐子里的西瓜,立刻从倾倒的筐子里面滚出来,一大半滚落到草丛里,有三五个特大的西瓜,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碾过翠绿的马耳草丛,扑扑通通浩浩荡荡、下饺子般,滚进水库里。“筐绳绳早就该换了,本想着今天去杂货铺买回新绳索换的。”父亲长长叹了一口气,把那一筐子西瓜搬到宽敞处,才下到草丛里,脸色苍白地把撒落在草丛里的西瓜一个个往筐子里捡。三娃子清楚父亲心里难受的快要流泪了,因为有几个西瓜,已经稀巴烂了,红红的汁水顺他的手上往下滴。前后不到五分钟的时间,滚进水库里的几个西瓜,在风的作用下,飘的越来越远。只能看见几个小小的黑点,有点像漂在水面上的鳖盖。三娃子来不及多想。快速地脱起褂子和短裤来。“三娃子,你脱衣服干啥?“捞瓜。” “你个瓜娃子,你不会凫水,那几个瓜,算球了。”“大,你甭管!”眼见瓜越漂越远,三娃子着急,就“扑通”一声扑进水里。虽然是盛夏,然而清晨凉嗖嗖的水温依然让他极度不适。加上赶路,身体有汗。一热一冷,他感觉腿似乎要抽筋了。父亲丢下西瓜扑过来,带着哭腔说:“娃啊,你快上来,那几个瓜咱不要了!” 三娃子没理父亲,他信自己的水性。他一边慢慢地蹬腿,一边用胳膊划水,同时尽量平复自己慌乱的心情,游了十几米后,感觉好多了。 这时,几十米开外的岸上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他使劲划了几下水,让身体漂浮在水面,扭头一望,是母亲!三娃子有些弄明白,他下水库捞瓜,母亲该高兴才对。这几个大西瓜,可值不少钱哩。况且在三娃子的记忆里,母亲是见钱眼开的人,经常为了几毛几块钱,就动不动吼父亲。为了钱,也没少用竹条子和扫把抽过他们弟兄三个。可即便是再为钱发熬煎,母亲在人前人后甚至家里,也从来没有如此大阵仗不顾体面的失声大哭过。 只见她跪在水库边的草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嚎哭:“天神老爷,求你开开眼,救救我小儿子,他不会凫水呀……” “各路神灵水鬼,我给你们磕头了,不要淹死我娃,他才刚活人,求你们了,我愿用我的命换三娃子一条命,求求你们了!” 直到三娃子游到岸边,把五个大西瓜全部捞上来放到地上,父亲动手拉母亲,母亲依旧跪倒在地,不理父亲。后来三娃子分析,母亲那时候简直要恨死父亲了,恨他当初不听她的话,非要种什么西瓜!现在倒好,西瓜摔烂不说,还要眼睁睁搭上小儿子的一条命!母亲只是“砰砰”磕头哭诉。甚至不敢抬头看水库,她怕看到儿子被水鬼拉走的惨景。其实母亲早就想好了,如果一会水库里不见了“扑腾”的三娃子,她就扑进水库里!从小到大,三娃子受了多少委屈,她这个当母亲的心里清楚。今天儿子如果为了捞西瓜淹死,她就毫不迟疑地跳下去陪娃,三娃子不能没有她这个娘!——母亲那时在心里已做好了死的打算。 几只鸟从水库上空掠过,鸣叫着,唱歌一般朝远处飞去。母亲的额头粘满泥巴和草屑,当她被三娃子有力的手臂使劲托起来,看到三娃子的第一眼,就疯了样一把把他搂进怀里,任三娃子身上的水在她的土布衣衫上流淌。“娃,几个西瓜算啥?你咋这么瓜呀,我的瓜儿!” 而父亲,那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在他们旁边直擦眼泪! 三娃子没有哭,反而很是开心,他仰望着被群山撑起来的幽蓝色天空,吃了蜜般地傻笑!“狗日的筐系,早不断晚不断,偏偏在紧要处断了,害得咱们起个大早,却赶了个晚集。”父亲说道。声音第一次是那么洪亮。母亲和父亲。他们挑着背着西瓜,背影有点像前往西天取经的行者,三娃子想,如果他们真是去西天取经的,那他是谁?父亲和母亲又是谁?他默默对照,唐僧、孙悟空,沙和尚,猪八戒、白龙马几位,最后他乐了,因为他想,他那二哥,就是妥妥的猪八戒!可母亲是谁呢?那几个人当中就没有个女的呀!他越想越不明白,干脆就不再想了,只是提着那杆盘子老秤,跟紧父母的脚步朝前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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