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桂珍这女人

作者|杨长河

他走到村委会院子边水池上洗了一把脸，爽啊！这操蛋的天气，汗不干啊！“我不活了！吊死在你们村委会门口！”这歇斯底里的哭叫声，是那么的刺耳！杨队长的满身疲惫顿时飞到九霄云外去了。这声音太熟悉了，是村边上向桂珍的声音。这女人约莫40出头，中等个子、皮肤黑黑，人勤快。每天清晨6点，杨队长几乎都在村委会院场边碰到她，那一声“早啊！”令人心情愉悦。杨队长总是看到她，不是背着一捆柴火，就是提着一大笼猪草。这声近乎变调的哭喊，依然没有消逝那声打招呼的底色。杨队长赶快跑过去，看是咋回事？“杨队长，我活不成了。也没法活了！”呜呜的哭声，令这六月的下午，更是烦躁心急。“你慢慢说！”杨队长稳了稳情绪对向桂珍说。原来是这么回事。2015年脱贫攻坚以来，政府对农户的底线“两不愁，三保障”是从来没变过。向桂珍一家5口人，一直住在嘉陵江畔旋风山的半坡她家的老屋里，那里被县上监测为泥石流易发点；因此村两委就动员他们一家在新村委院子前边，石头垭出口公路边新修了四间一层砖房。向桂珍一家对村上自然是感激不尽。可是，天有不测风云。邓村这地方，属于兴州特别边远的贫困山村，山狭坡陡石头多，夏季暴雨爱滑坡。在宝成铁路阳安线，秦岭山区的暴雨洪灾，是人最担惊受怕的。连续修村组道路，加上恶劣天气，山洪不断冲向石头垭山脚，导致离向桂珍房子10多米附近下陷，山根处出现了一小拃宽一条裂缝，像一张黑暗夜空的锯齿闪电一样，时刻想吞噬苍穹下的一切；只不过一个是漆黑裂缝、一个是金色闪电，对比却十分强烈；杨队长每次看到，就想起了黑夜的闪电。农村不乏好事长舌之人，有人就挑唆她，说这都是村上的错，当年你住那地方好好的，根本没有啥“泥石流”，你这是“上当受骗”了！一个中年留守妇女，老公在江苏打工，儿子、媳妇和孙子也在汉中东街开了一个面皮店，做小本生意，日子还算过得去。无论如何，这邓村老家，依然是他们一家的大本营，这份心情可想而知；这是其一。其二，脱贫政策规定凡是新修房屋的贫困户，老屋必须拆掉，政府还专门列入宅基地腾退项目鼓励；按照标准，杨队长带领工作队给她家丈量计算过，可以领取将近2万元的腾退补助资金。这件事，杨队长心里也很窝火。他三番五次动员向桂珍拆除旧房，并信誓旦旦地保证，补助没问题，一定会到位；可是，好巧不巧，第二批拆房资金兑现公示出来后，偏偏就没有向桂珍一家的。杨队长一早和村民小组长金娃子去验收贫困户发展的种养业，像养鸡、养猪，天麻、猪苓栽培等核实，他并不知晓这个事情。向桂珍看到了村委会公示牌上的白纸黑字，感觉村委会、工作队都是一帮骗人的家伙。这宅基地腾退补助款没落实，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村委会门口，向桂珍上吊的那一幕，杨队长终于弄清原因了。

他首先对向桂珍道歉，说工作队没做好，没尽到责任。杨队长为了平复向桂珍的绝望。当场做出两项决定：一是山根裂口的事情，一定联系县交通局，力争列入修路项目予以解决；这裂口就在新路边，公路没有交付使用，没有验收工程就算没完成。第二，杨队长保证。假如政府以后真的无法兑现宅基地腾退补助款，他自己以人格担保，会自掏腰包解决。这村委会门口上吊的事，动静有点大，即使6月下午闷热的3点，附近群众也是不顾炎热，来围观的有二十几个人。有的沉默不语、有的叽叽喳喳、有的在暗地偷笑，看河大水涨。杨队长扫视了一圈现场的群众，对大家说：“都回去休息！”然后，他同村主任老张一起劝说向桂珍别闹了。老张使了一个眼色，村文书赶紧一把夺过向桂珍手里的麻绳，几个人总算是合力把这个事情暂时平复了。杨队长原来打算中午回村，休息一个小时，他这段连续奋战100天，太困了。下午，他计划解决小圆子鱼塘养鱼，未列入产业补助的问题。经过向桂珍这一闹，疲惫和燥热全部消逝了，他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杨队长是2018年3月份，被州委组织部派到邓村担任驻村扶贫工作队长的，这三个月老百姓对他爱搭不理的，近三个月的工作，村民才认可了他。驻村扶贫工作也进入了攻坚拔寨阶段。宅基地腾退、明厨亮灶工程、卫生厕所修建，哪一项都是难搞的事，都是啃硬骨头、打硬仗。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失信于民”将会让工作队陷入万劫不复和寸步难行！“古镇长你好！我和你沟通一下小圆子养鱼，产业不列入兑现的事。”杨队长也不管是否干扰了这个80后，像自己女儿年龄大小的镇长午休；最后约定，两人同时向上级反映。古镇长负责给县脱贫办汇报，杨队长负责给州委主管脱贫的副书记汇报。他心里始终觉得产业发展要因地制宜，体现习总书记“精准”二字。虽然州委、州政府没有将养鱼列入产业发展兑现补贴；但是，贫困户确实根据自己条件养了鱼，也有了收益，不能漏掉，打击贫困户积极性。另外，宅基地腾退补助款的事；他在想，如何来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自己一个月也就五六千元毛票，一家5口人吃喝都指望着呢，真真是亚历山大啊！向桂珍上吊这件事，直到晚上在鼻梁沟开村民小组会，杨队长心里还是悬绷着一条弦。他在思考，如何打破常规取信群众的事。解决好每一件眼里的小事，可能就是群众家里的大事。距离全州脱贫攻坚摘帽，还有1年零6个月，也就500多个日夜啊！晚上开完会，回到村上已经是夜里11:50了。杨队长在手机收藏栏里，开始给县脱贫办一个他熟悉的领导写信。他把目前村上的许多具体困难和问题，都详细告知了领导。最终意思归纳两条：一是制定政策时，无法兑现的就不要列入；二是要普遍性，也要考虑特殊性。他写完信，填写好工作日志，打卡钉钉日志后，就列好明天要帮老支书清理水灾房子抬家具，过问阴弯梁架水，看望斑竹园受伤老党员三件事，已经是凌晨3点过5分了。20天后，县脱贫办发了一个产业验收补充说明，大意就是未列入兑现的产业发展项目，贫困户确实搞了产业的，根据实际实地验收，由工作队长签字认可后，上报兑现补助。看来，这小圆子养鱼兑现3000元补贴是有指望了。杨队长这段时间，白天和成支书一起下乡走访贫困户，收集村上的问题，督促厨房改造，修建卫生厕所；对家里只有留守老人和妇女，没有能力修建的农户，工作队和村上找地方上能工能工巧匠动员支持修建；他们严格预算，不到原来一半的费用，一座厕所交付使用仅仅花销1600元，这是一个奇迹；一个月时间，邓村就修了41座卫生厕所，改造了28户厨房，院场硬化也动员了11户。邓村环境在改变，村庄在变靓，农户在变化；杨队长看在眼里，心情也渐渐好起来了，没有前一段苦闷、忧愁和纠结。宅基地腾退补助款的事，没解决；一直像一块大石头压在杨队长心上。向桂珍开始，死活不拆旧房；她说要喂牛，要放农具，要堆柴草等。杨队长和队员，苦口婆心地劝说其答应；就连向桂珍说，没人帮誊搬屋里的杂物家具这事，也是杨队长一口应承，找来村上两个小伙和附近村民，用了整整一个下午，才搞定的。如今这事闹的，旧账新愁一起袭来（裂缝未处理）。这腾退是补贴现金，贫困户急需钱发展产业搞项目。杨队长是一刻也坐不住了，他一个电话又打给了年轻的女镇长，以他骄傲的个性，何时向自己女儿大小的同级别人低头；可是，这就是现实。最后，他不得已，采取了将军的办法。上面，若不解决前面拆除宅基地腾退兑现资金的问题，今后这项工作就“搁置”起来，他愿意承担一切责任，接受上级部门的任何处理。这种状况，兴州其他镇也出现过，不过谁也不愿意第一个出头，他就这样成了那个吃螃蟹的人。

腊月来了，雪花飞舞。邓村这个嘉陵江畔的小村，在一夜大雪里错落有致，就像一幅冰雪素描画。大雪封山，无法出行。杨队长也可以享受一派雪舞云飞的风光，好好休息一下了。叮铃铃，一串电话铃声响起。“杨队长好！我是古镇长，你们村上第二批宅基地腾退资金，已经报告县政府批准，下周一拨付！”“谢谢！”“谢谢！”“谢谢！”杨队长激动得语无伦次，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一连串说了几个谢谢。这次涉及7户贫困户宅基地腾退资金，终于有着落了。向桂珍是计划外的唯一1户。他顾不上大雪、路滑，就去向桂珍家，告知了此事。刚好，年底人家一家人都回来了，向桂珍也开心地笑了。腊月24天麻麻亮，“哽！哽！哽！”一声声凄惨猪叫划破了山村的天空，这是谁家杀年猪了啊！杨队长心里正在这样想，不一会，就见向桂珍满面笑容地来村上说：“杨队长好！我们家杀了1头300多斤大肥猪，下午5点你叫上工作队，还有成支书、老张他们，一起来我家吃炮汤哦！”我客气了几句，也就没再推辞。吃疱汤也不是啥稀奇事。兴州山区群众杀了年猪，为能请到工作队长和村两委领导感到荣幸呢！下午5点，工作队和村上一共5人，浩浩荡荡就一起去向桂珍家吃大户“吃庖汤”！还别说，这萝卜、白菜五花肉一锅熬，猪心猪肝猪腰子一顿抄，几杯自酿土包谷酒下肚。向桂珍一家和村上的恩恩怨怨早已烟消云散；此时，成了划拳喝酒的热闹。他老公、儿子、儿媳挨个给大家敬酒，向桂珍也是不停地炒菜、烧汤，忙得不亦乐乎。我第一次发现，这个中年农村妇女，不但是坡里、地里的一把干活好手，这厨艺也是数一数二的不一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