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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荷塘旧家味

更新时间:2024-05-15 15:04:43作者:读书村

旧时荷塘旧家味

作者|黄卫君

初夏,我们在南山脚下看见了一片小荷塘。它在一片瓜秧豆苗的边上,荷叶田田,蓄满了一塘盈盈的的绿色。时光稍纵即逝,早已过了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时间,蜻蜓还没有来。“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那些亭亭玉立的少年有了飘浮的心事,它们仰头问天:莲什么时候来啊?

荷香时与好风来,莲会在六月的薰风里盛开。白色的莲花最为常见,还有“淡浓半抹胭脂色”的粉红色莲花最惹人喜爱,我在昆明翠湖公园看到了黄色的莲花,甚是惊奇。乡间把荷塘叫做藕田。记得一本植物书上把莲分做三种:藕莲、子莲、花莲。乡村的价值观里讲究实用,小荷塘并不用来观赏。旧时我们村的荷田就在村外,没有江南“接天莲叶无穷碧 ,映日荷花别样红”的胜景,各家各户零零碎碎的连不成一片。春天里乡亲们买来发芽的藕种,三节以上最佳。乡亲们把种藕叫做“押藕”,好像文人们做诗讲究押韵,藕尖向里,藕头要朝相同的方向,而且要押得深些,才能平仄有韵。藕喜静水,水底是绵密的青泥。气温一天天热了起来,藕田里长出了第一片荷叶的时候,大家憧憬着秋后有脆生生的凉拌藕吃,冬天炖上一锅香喷喷的藕汤喝。喝得满头大汗的二叔,嘴里念叨着:荷是凌波仙子,荷香远溢。莲是青莲居士,出淤泥而不染,心里装着天下的苍生。玉兰婶在背后不屑的地说:荷和莲倒是一对好姻缘,生出藕来,心眼儿多着呢。

旧时荷塘旧家味

藕有七孔或者九孔,好像也有南北之别。吃法上,北方人一锅乱炖,香气四溢。南方人在藕孔里填上糯米或是肉馅蒸熟,别有一番江南风味。荷花有单瓣和复瓣,把它沾上面糊放油锅里煎炸,花香味和清甜味十足,富有了文人的气息。南方有荷花酥,荷花烙,乡村里的小家碧玉,留给人的是一道味觉上刻骨铭心的记忆。莲蓬晨开暮合,结出清甜的莲子。林洪的《山家清供》里有一道用莲蓬做的极致美食叫莲房鱼包:鲜嫩的莲蓬去瓤留孔,截去下底。把用各种作料腌制的鳜鱼切成块,填满蓬孔用截取的下底封住,然后上锅蒸熟。或者是里外都涂上蜜,装在盘子里,浇上用莲、菊、菱做的渔父三鲜汤汁,味道十分鲜美。我们这地方的人们弃莲蓬如敝履,可能是莲子产量也不大的缘故。莲子羹和莲子粉,都是中年以后儿女们孝敬的补品,填补岁月的虚空。至于千年还能开花的莲子,我们好像也没有见过。《本草纲目》中说莲是“医家取为服食,百病可却”。种了一池的莲,带来了全村人的福气。村里的大夫永平叔喜欢剥些莲子心,晒些荷叶茶,清热泻火,全村的老少都清清爽爽的,自己也落下了个好口碑。

莲开在仲夏夜的幽梦里。荷塘月色下,鼓噪的蛙声此起彼伏,也藏着少男少女们热烈的往事,他们的衣襟上总是挂着淡淡的荷香。少年时代,我们在烈日下头顶着荷叶,潜伏在藕田里,扮作《荷花淀》里的游击队员。盛夏的藕田里,水面上蒸腾着暑气。脚陷进淤泥里,踩在水底横生的藕节上,一个趔趄,被荷叶杆子上密生的倒刺弄的浑身难受,整出了动静,招来了一波嘲笑声。莲花让女孩子们折了回去,插在罐头瓶里,为旧日的土屋里留下了一脉荷香。“更将荷叶包鱼蟹,老死江南不怨天”。吃荷花酥、荷花烙、荷叶饭、荷叶饼,那是中年以后行走江南遇到的美味。我的家乡勉县,在秦岭以南,号称“西北小江南”的汉中。县城西关里的一道荷叶米粉肉,一声荡气回肠的吆喝,至今让多少人还热泪盈眶。

“荷叶一一米粉肉一一”。旧时小城里的光景,每天都在这一声吆喝声中开始。他推着小车出现在晨光里,胖墩墩的背影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他的步子不疾不徐,脚下生风,从西关里开始,每过一个街口都要扯起嗓子喊一声,那声音如汉江水一样的绵厚,如荷塘里的清风一样带着荷香,如老戏《定军山》里老将黄忠叫阵一样的苍劲。那一声吆喝让人魂不守舍,吃过之后味蕾好像被它牵着走了。从此淡看人间三千事,闲来最忆旧时味。

“老唐,来一份荷叶米粉肉”。听见别人叫,老唐稳稳的停住他的小推车。那辆小推车是仿照工地上的灰斗车改造的,把圆弧形的车身改成方斗形,比例增大了不少,加上两个大轱辘,爬坡上坎容易多了。车斗下面放着蜂窝煤炉子,用来加热钢精锅里的荷叶米粉肉。

揭去锅盖,一股热气冒了出来,扑在老唐油光发亮的脸上。打开荷叶,里面包裹着红白相间的米粉肉,五花肉肥而不腻,软而不糜,排骨软香、米粉油亮生香。肉和米粉的咸香,荷叶的清香,垫在下面的红薯块的甘甜,混合在一起的香味入口化做一种醇厚的味道,弥漫在口齿间令人回味无穷。难怪追在老唐身后的孩子们在大喊着:荷叶米粉肉吃了不想动(念做niu,动一动的意思)。

油糍粑罐罐馍,豌豆凉粉热面皮,麻辣鸡米粉肉是陕南城乡常见的小吃,而老唐家的荷叶米粉肉却是我们小城里最正宗的一家。他选肉十分严格,价格便宜的泔水猪病猪肉坚决不要,这些肉腥味重又不新鲜。他把大米和八角炒香,磨成米粉加盐拌匀。选用老少皆宜的五花肉切成一指厚的肉片,把排骨切成寸断,用料酒、酱油、五香粉、姜沫、豆瓣酱等腌制入味。然后在荷叶底上铺几块红薯,把腌好的五花肉和排骨裹上米粉整齐的码放在上面,最后包裹好荷叶放锅中蒸上一小时,热气腾腾的荷叶米粉肉香气四溢,勾起人的口腹之欲。

老唐做荷叶米粉肉一年要用掉不少荷叶,他自有一套保存的方法。夏天到乡下的荷塘里采来新鲜的荷叶,先放在开水里焯一下,再放到太阳下晾晒,太干了易碎,湿了容易发霉。要摸上去十分柔软,还能闻到荷叶的清香才行,最后才将晾好的荷叶叠在一起。早先老唐把荷叶挂在干躁通风的地方,后来就放进了冰箱里,一年四季都有荷叶可用。

那时我囊中羞涩,却念念不忘老唐的荷叶米粉肉。他穿过风,穿过雨,穿过晨?2?4,穿过正午的阳光,我们会不期而遇,他留给我的诱惑欲罢不能。很多时间里,他从县城里穿过汉江河上的老桥,来到九冶和汉钢的家属区,边走边喊“荷叶一一米粉肉一一”,声音抑扬顿挫,路过的人不停吞咽着口水。有人在路边喊他,有人从楼上伸出头来喊他。五元一份(后来涨到七元)对工薪阶层来说是小菜一碟,买份米粉肉就少做一道菜,大人省事小孩子欢喜。家属区那条不长的街道一趟走下来,一大锅荷叶肉就卖完了,老唐的吆喝声就变成了一路的笑声。

一个眼光忧郁的少年,买了一份荷叶米粉肉,站在路边上大快朵颐之后,苍白的脸色变得红润起来,他折身返回了学校。许多年后他在南方给我打电话:好想再咥一份那个老汉卖的荷叶米粉肉。富庶的南方汇聚了天下的美味,他却说:吃不出那个味道。

工厂的人们来自五湖四海,世间的洪流滚滚而来,他们就像浮萍一样飘散开来。五十年的光景,放马在南山,饮尽了汉江水,他乡成了故乡,穿肠而过的小城滋味也穿过时光的记忆,依旧丝丝入味。工厂家属区中间的道路变成了绿缘路,缘聚缘散,都是生命中一种缘分。旧日的工友阿桂,生在江南,长在陕南,喜欢上了荷叶米粉肉,如同钟情于一个荷香的女子,久久不能忘怀。工厂改制后,他离开小城飘泊在外十载。归来后他约上一帮工友,在西关里,在绿缘路上寻找老唐的身影,寻找那份熟悉的味道、那撩人心弦的吆喝声。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犹念旧家味。最后他满眼的惆怅站在初夏的风中,老唐早已化作西天的云彩,飘在荷叶田田的荷塘之上。

我从小荷塘里撷了两片荷叶,准备回去做一份荷叶米粉肉吃。荷花第一天只开放一小部分,第二天却在成倍的增长,三十天后就会开满整个池塘。最后一天等于前二十九天开放的总和,这就是荷花定律。人生与岁月经过沉淀,厚积薄发,历久弥香。到了冬日里,留得残荷听雨声,一朵朵荷花盛开在昨夜的梦中,梦中还有前世的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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