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个好日子

作者|阿树

(一)入夜，路边的小麦和油菜、蒜苗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白霜。村子却迫不及待在冬月里的这一天早早醒了！路硬棒棒的，鞋踩上去会留下痕迹。一串串一行行脚印一直朝北，时而分开时而重叠！路面上的白霜哪里经得起无数双冬鞋的踏踩，瞬间便模糊在一起，湿漉漉的，有些凌乱而狼藉。一直蜿蜒至山疙崂一户单家独户的院落。小村人户稀少，按照不成文的老规矩，村子里过事，大人碎娃都要去帮忙添人气。过事的前一天和过事当日，自己家里不用烧锅作饭。日子好过了，过事基本就像过大年。主家也不会心疼那点粮食和酒水。话说回来，这谁家还天天过事不成？霜厚天冷，人和人见面打招呼，总有一团乳白色的雾气和声音一起从嘴巴结伴而出，淡淡的，像梦的尾巴，一旦对话结束，热气又隐身到说话人的嘴巴里，暂时就看不见踪影了。 男人们都戴着棉帽，有的人耳朵上还戴一双护耳。当然也有那不戴帽子呈英雄的年轻后生，他们穿着新潮而时尚，把自己打扮得帅帅的；女人们，在今天也都把自己家里最暖和最体面的衣服穿在身上。即便是上了些岁数的，也穿得干净得体。年轻些的大都涂了脂抹了粉，甚至有些俏妇人还擦了口红，她们穿着臃肿的身体移动在洋溢着喜气的寒冷里，彼此嘴里打趣着对方像深山老林里下来的“笨熊”。一般吃罢早饭总管才安排摘菜切洗的活路，她们就趁现在这时间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小声交谈着今年地里的收成、男人在哪座城市打工，娃女在哪上学——虽说是一个村的，但平时各自忙碌，聚在一起的机会总是很少，一旦聚在一起，似乎总有说不完的体己话。

太阳从西边的山头冒了出来，似一只红彤彤的火盘，连周围那黛青色的云层也给罩上了赤红的光芒；一大群喜鹊歇在院子外的苦楝树和红椿树的枝丫上，一大早就三个一群四个一伙地喳喳地叫个不停。一群麻雀也从田坎边的草丛里飞过来，一会儿掠起一会儿落地，像受到主家邀约的灵动嘉宾，这两日你总能看到它们的身影。红漆大木门上，有年轻的姑娘和小伙子开始刷浆糊，准备贴大红的双“囍”和寓意百年好合的大红对联。院子摆好了几张桌子，赶早来的亲朋好友和村里人围在东西院墙下的火盆旁取暖，煤块子放在铁盆子里，火势熊熊！屋子里客厅另有几盆木炭火，是老古的烤火盆，木架子可以落脚。边上坐满了主家的内亲，他们彼此小声的说着话；新房是一个宽畅的单间大屋，外面另外一间足有二十平米的大客厅，正被一些有创意的妙龄男女占据，大家轻松愉悦地交流着新房和客厅该如何布置。笑意朵朵，绽在人们的脸上。不少人在心里慨叹 : 现在的年景好了，不愁吃喝，不像那些年，做一大锅菜豆腐就可出嫁一个闺女，做一大锅熬肉就可以娶回来一个媳妇！世事在变，且一直朝好的方面变化着。不论是老者还是年轻人，都在憧憬着自己家里好日子来临时，自己会是什么欢喜的样子。 想得脸红心跳必是妙龄女子，想得抚须憨笑的必是白发老者！上天似有一颗赤忱的心，就藏在变幻的云层里，藏在光阴里，等着某一日送你与幸福牵手！(二)做莲藕排骨汤，莲藕是少不了。做红苕焖肉（红焖），红苕是少不了的。酒米饭（甜盘），自然要做好酒米饭。做席需要的整鸡整鱼和肘子等半成品，都需村里帮忙的人在大厨的指导下作相应的前期处理。葱要剥皮姜要放进姜窝里砸汁，蒜要砸成蒜泥。太阳当头照，寒气渐渐退去。男女老少按照外总管的安排，在院子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案板上几个厨师更是忙的不亦乐乎。焯水，过油，煎、炸，每一道工序都不能马虎，如果哪一道菜或汤的配料和辅料炸焦了弄岔了，那才是唱大戏的角儿把大刀耍落在台口，丢人现眼哩！院子左右手各有一溜小房间，右边是厨房、杂物间和车库，左边是的小房是刚建好不久的，有一间房子房门开着，里面有两桌打牌、打麻将的，他们大都是主家亲戚当中有头脸的人，他们担负的是坐礼柜或招呼歌舞助兴人员的，目前自己的活路还没出来，就搓几盘麻将打发一下时光！新郎和新娘从一辆小轿车里下来，吹吹打打的婚庆歌舞队一众从也两辆面包车车厢鱼贯而下。空车被安排暂停在了路边大柳树下的空旷晒场上。这些乐人悦己的男女，一个个穿着喜庆的衣服。男的飒爽干练，女的婀娜多姿，他们的出现就像天空飘过来七彩的云朵一样吸引了院子里忙碌着的村人。男男女女霎那一哄而上，都拥到大门外面，带上眼睛瞅热闹去了。急得外总管只好赶忙和乐队领头人沟通，确定在院子里规整一小绺地方，先安排人把他们表演的台子搭起来。 一阵小小的骚动过后，所有人归位，厨师和帮厨的人赶忙加紧手头的工作。不过还好，要上笼锅蒸制的热菜基本上已经捋顺妥当。歌舞队今日不演节目，他们今天到场的主要目的是装台、亮相和某些节目的预热。根据这方圆十里八乡的习俗，吃过正午的大锅饭和滚烫的熬肉烩菜以后，要给新娘的公公婆婆和和兄弟媳妇们穿戏服画戏装，然后再乘坐三五辆三轮车，敲打着鼓乐家什，到附近的村子里“闹村”，也叫“接客”。化妆开始，新郎的父母和他的叔伯嬢嬢们，就被人从人堆里拉了出来，有扭扭捏捏羞羞答答的，也有痛快的自高奋勇不用平辈兄弟老表们拉扯的。他们统统被安排坐在台前的一摆长凳子上。新郎的嬢嬢们一律画妖婆妆；新郎的父亲辈一律画丑角脸；所有嬢嬢们红彤彤俏生生的脸上偏偏要恶作剧般给人家来两颗黑痣，端不端邪不邪还要给点在眉稍或眼角；父亲辈男人要么大红脸蛋，鼻尖和额头眼窝处偏要来几点白，涂抹成红脸、黑脸再加几点白的丑角脸，最要命的是必须胡子要歪歪戴，帽子也要歪歪戴，且每个人背上背着一根用红纸糊成的无比夸张的“烧火棍”……大门口高树杈上栓好大喇叭，立刻就开始播放红火喜庆的歌曲和音乐，在锣鼓喧天的声响中，三轮车队上路了。平日里再不爱耍笑的两公婆，在今日这样的气氛里，也要乖乖地配合化妆师和道具、服装师的安排，全程脸带微笑，见男人散烟，见女人、孩童散糖，把平时过日子的节俭抛却脑后，来一个众乐乐，来一个欢天喜地的大乐乐。

黄昏时分，所有上笼的菜肴已放进笼里。一切的忙碌都在舀进碗里端在手上的菜豆腐和油辣子里飘起来的炸酱面里走进尾声。当然，光有菜豆腐稀饭还不够，院子正中的桌子上，放着一大箩筐冒着腾腾热气的白蒸馍，须咥上三两个才算饱！

当明天大宴宾客的事宜基本准备妥当以后，一轮明月也慢慢从山梁那边升上天空，一些牵挂家里猪牛的人已牵娃拉女的经离开了这个热闹的天地。也有许多年轻人和依偎在爷爷奶奶身旁的留守儿童，坐在灯火通明的院子里烤着大笼火，不愿离去。总管老汉按照拟定好的执事名单，在高音大喇叭念明天各个岗位上的人员名单，有抱笼的，拔笼的，上酒水的，端大小盘的，下席的，洗刷的。他老声域宽厚，透过浓浓的暮霭，一些耳祥能熟的名子从他的嘴里流畅的叫出来，在秦岭北坡的这个小山村里回荡。明天是个好日子。过一会他还要找新郎官，敲定明日接亲队伍的人选。哎，谁让主家相信自己的能力嘞！既然人家把这一摊子事交给自己，自己就得尽心尽力尽责办好……当头顶那轮明亮的圆月把水银似的光芒洒向这片大地上的浅山，溪流、林木、和庄稼地上时，管家老汉才最后一个人从主家屋里退出来。主家追出来送手电给他。他说今晚的月亮这么这么好，不要不要！“明天是个好日子。”他小声的嘟囔了一句，给自己的旱烟锅里瓷瓷实实的摁了一锅旱烟。随着打火机开关一声脆响，一抹淡蓝色的火苗就欢快地朝烟锅里的烟丝扑去。紧接着，一股股浓烈的旱烟的雾就从他嘴里吐出，在他身前身后飘荡……亮堂堂的月光底下，老汉醉了似的朝自己的家里走去……（图片素材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