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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腹

更新时间:2024-05-13 12:04:54作者:读书村

果腹

(小小说)作者|杨亚贵

果腹

石家是八里原下皂角树村的独姓,石全旺原本是秦岭南坡柞水阴沟人,经过柿园村转货郎担子的杨茂业介绍,卷了家什,用驮架驮了,进皂角树村与死了男人的郑寡妇过活。全旺生得五大三粗,不甚言语,干起活来浑身都是力气。年年生产队割麦子,大家都争抢他身后的位置。割麦时,一伙人围一整块地从周遭走镰,前边一人割半抱麦子,拧要下要,放麦子上去,后边一人割过来再添半抱,绑缚了,顺手一撴,栽麦捆立直。前边的石全旺力大臂长揽得宽,右臂抡起,利刃割断麦杆,同别人一样嚓嚓有声,不同的是,别人镰下的声音,音阶轻飘而短促;他镰下的那声嚓,势大力沉,还带半拍拖音,那是一镰下去,比别人多割断二三十根麦杆的声音。他割倒的麦子已经将近一整个麦个(麦捆)子,后边的人只需约略添点,省却许多力气。根据杨茂业说,石全旺上杏树村之前,每年收麦时节,都会用镰把子挑了简单的行李,出山当麦客。全旺白天在生产队出工,晚上去村后的半崖挖小半夜窑洞。五个月后,挖成两孔窑洞。与老婆买口铁锅,就住到窑里过活。房子留给前任的两个半大儿子,日后他们长大了要娶媳妇儿也就有地住了。这么舍得出力的人,适合当领头人,第二年就被大家推举,作了队长。人称石队长,叫的时间长了,本名反而很少有人提起。新官上任,石队长派几个壮汉摘下了挂在村中间古槐上的大铁钟,这口钟,有铭文,有来历,破四旧时,移自村头的宝应寺。几个壮汉,费了半天时间,把大铁钟挂到石队长窑洞前边的老皂角树上。每个湿气铺陈的黎明,别的生产小队的钟铃绳子,于微风里悠悠闲闲,队长们的胳膊垫在老婆的脖子底下,一时半会儿还舍不得抽身起床。石队长的钟却是第一声响起,频率低,撞击重,咣_咣_咣……荡气回肠,余音远漾,那是抡动三角铁,由外而内的冲撞。据说,好几次有人大清早,在树下捡到过摔死的幼鸟,自然是被石队长的钟声震撼而失措跌落的。又据说,两个小青年由于干活躲奸溜滑,受了训斥,好几次想藏起石队长的敲钟的那段三角铁,但觊觎多次,硬是没找到。石队长心知肚明却装糊涂,心下骂一声:小子,跟我玩,太嫩。骂完回屋,闭上门,把那段代替钟锤的角铁塞进烧炕的火洞。这一年是1968年。冬天,西汤公路库峪河大桥动工,皂角村石队长与桥工队协商,承包了大桥以东蓝田方向连接公路的土方工程。购置人力架子车九辆,这九辆车,成为皇甫川有史以来,最早的人力二轮架子车。

春寒渐退,川原的田间地埂,隐约有了返青的迹象。崖畔的皂角树下,蹲有几块石头,石队长一天三顿饭都是在这解决的。喝一口苞谷粥,就一口浆水菜,咬一口苞谷面黄糕馍咀嚼,略略抬头,俯视崖下。崖下,瓦舍鳞鳞,瓦舍内,是他治下与他一样咀嚼着同样粗粝食物的乡亲们。这汉子从来少言寡语,似乎节省出说话的精力和时间,用以多干点活儿,或者多思考一些事情。作为一队之长,他不得不时常琢磨,怎样保障人们吃饱饭,不致饿肚子。河南做砖瓦烧窑的中年人老宋,全名宋长明,精明能干,与人说话和风细雨,戴一顶蓝布长舌帽,蓝布中山式衣裤,圆口布鞋。多年来,带着俩徒弟在皇甫川附近村落流动干活,深得人心。石全旺和老宋是熟人了。当年他刚出山,正赶上本队请老宋制作砖瓦,堆土踏泥装窑等等活路,都在老宋指导下完成,他们也自然处成了朋友。老宋是石全旺钦佩和信得过的人。两口喝完碗里的稀粥,石队长撂下饭碗,去邻村找老宋。老宋,记得你说过,你们河南有一种红苕,不用下秧,直接埋红苕到地里,产量特别高。是啊,叫作红苕抱娃。我思量许多天了。这些天制砖活路也不太紧,干脆,我派几辆人力架子车,去你老家,你帮我们找熟人买些红苕种来。你办事,我放心。老宋也爽快,让拉车人提前三天出发,他随后乘坐公交车返回故里。十天后,满满四架子车红苕,覆盖着厚厚的稻草簾子,风尘仆仆地拉进皇甫川。秋末,红苕抱娃大获丰收,一只拳头大的母苕,结三四颗人头大的胖崽崽。苕皮红中多有黑痂,并且因了生长速度过快,以致苕皮开裂。貌不赢人,好在味道不错。石队长和他的子民心里乐呵,他们看到了足以果腹的希望。第二年,本队除过梯田坡垅,八里原平坦田畴,压缩棉花地二十亩,改种红苕。第三年,再增红苕地二十亩。蒸煮焖炒,各种吃法之外,生红苕切片晒干,磨成面粉,这样和麦面一样,易于贮存,吃法也更多了。石队长治下的社员,肚里有食,身上有力,生活有味。只是红苕吃多了屁多屎臭。下地干活,人群中放屁声是此起彼伏,大家都听惯不怪了。和饥饿相比,这都不是个事。但吃得多了,胃却负担不起了,有些人开始胃泛酸水,同时有沉重的垂坠感,先后有老人小孩患上胃病,呻吟不息。再后来,有人因胃病住进医院。

石队长心里撂上事了,自己也觉得胃囊沉重,让养子陪着,进医院检查,胃下垂倒在意料之内,还查出了潜伏的肝炎。父子俩大包小包背了药回家,药一天三顿地吃,人却一天比一天消瘦。乡党们看着队长眼晴深陷,颊骨突起,人人替他忧心。眼见药物所余不多,石队长心知难见起色。这天吃过晚饭,他强撑病体爬下炕,炕洞取出敲钟的那段三角铁,拄根棍子朝门外摸索。老婆停住洗锅的手问:天刚黑严,你睡糊涂了,又不是黎明敲啥子钟呢?再说了,从你得病开始,敲钟派活,不是都由副队长负责着吗?石队长气息微弱,悠悠说道:我这病我清楚,我去敲钟,全队开会,选新队长。女人还嘟哝了几句什么,石队长没听真切。严寒控制了冬天的夜晚,石全旺感觉浑身僵硬如铁。天空繁星闪烁,八里原的轮廓,隐隐约约,僵硬地镶嵌于天幕之下。石队长趿拉着鞋,步履虚浮,如踩棉花,勉力踱到崖畔的皂角树下,敲响了铸钟,那声响,和他的病躯一样虚弱。他心里说:这不行。咬上牙,奋力举起那段三角铁敲过去。却击在空中,人也随之闪失,跌下几丈深的崖底。石队长雄图未竞,人就这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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