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语

作者|燕子

车开出至少有二十多分钟了，那位父亲还在和孩子说学习，从理论到实践，从当前形势到自己的求学过程……没错，的确是“循循善诱，苦口婆心”。我偷眼瞄了下孩子，虽满脸的不耐烦，但还是在“父权”高压下，无奈配合着“好”“好”“嗯”……我不由轻叹一声，目光投向车外。这一幕真是常见，可有多大用呢？两代人所处的时代和境遇完全不同，且只有这个年纪，那些对孩子而言，只能是停留在道理，而从“道理”到“懂得”是千山万水的距离。所谓“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也只有孩子再面对他孩子的时候才会有切肤之感。孩子小时候自己选择吹过一年的萨克斯，后来因为疫情干扰，课程总是断断续续，加之学习乐器的枯燥，他便死活不去，强行送到老师那里，他也是把乐器一放，人偷跑掉，后来只好作罢。我郑重地说：“爸爸妈妈只是想你在学业不紧张的时候学会个乐器，没有什么功利心，音乐可陶冶性情，就算自娱自乐以后也有个消遣，你不要轻易作出放弃的决定。”孩子一脸坚定：“我不学，我对它没兴趣，以后绝不会后悔”。很多年前，我妈对我说“：老师说，钢琴要学下去，家里就得买个琴，你若能坚持学，我和你爸爸就咬咬牙，我们也给你买个钢琴”。练琴实在枯燥，我心里犯怵，小声说：“算了吧，太贵了，咱们家又小。”我看到我妈满脸的失望，这失望一如我今天满脸的失望。后来，我后悔了。以后，你呢？你们呢？“一个人十三四岁的夏天，在路上捡到一支真枪。因为年少无知，天不怕地不怕，他扣下扳机。没有人死，也没有人受伤。他认为自己开了空枪。后来他三十岁或者更老，走在路上听到背后有隐隐约约的风声。他停下来转过身去，子弹正中眉心。”史铁生说的少年,就是我们，我们都是那个子弹正中眉心的人。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说的再多，又有什么用。

我告诫自己：止语是最好的修行方式，止语是最智慧的表达方式，少说话吧，多说无益。可我总是愚笨，不吐不快依然是我目前还不能治愈的恶疾，尤其在认为自己是正义正确的时刻。于是，朋友推荐给我一个佛经故事：有一个流浪汉，走进寺庙，看到菩萨坐在莲花台上众人膜拜，非常羡慕。流浪汉：我可以和你换一下吗？菩萨：只要你不开口。流浪汉坐上了莲花台。他的眼前整天嘈杂纷乱，要求者众多。他始终忍着没开口。　一日，来了个富翁。富翁：求菩萨赐给我美德。磕头，起身，他的钱包掉在了地下。流浪汉刚想开口提醒，他想起了菩萨的话。没开口。富翁走后，来的是个穷人。穷人：求菩萨赐给我金钱。家里人病重，急需钱啊。磕头，起身，他看到了一个钱包掉在了地下。穷人：菩萨真显灵了。他拿起钱包就走。流浪汉想开口说不是显灵，那是人家丢的东西；可他想起了菩萨的话。没开口。这时，进来了一个渔民。渔民：求菩萨赐我安全，出海没有风浪。磕头，起身，他刚要走，却被又进来的富翁揪住。为了钱包，两人扭打起来。富翁认定是渔民拣走了钱包，而渔民觉得受了冤枉无法容忍。流浪汉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大喊一声：“住手！”把一切真相告诉了他们。一场纠纷平息了。　　菩萨：你觉得这样很正确吗？你还是去做流浪汉吧。你开口以为自己很公道，但是，穷人因此没有得到那笔救命钱；富人没有修来好德行，渔夫出海赶上了风浪葬身海底。要是你不开口，穷人家的命有救了；富人损失了一点钱但帮了别人积了德；而渔夫因为纠缠无法上船，躲过了风雨，至今还活着。　　流浪汉默默离开了寺庙…… 　　菩萨那里，事情该怎样，就怎样，凡事自有因果，最好的结果就是顺其自然。弘一法师也言，凡是劝不动的，拦不住的那就是命，有些路他必须走，有些劫他必须渡，允许身边的人犯错，看着他们接受惩罚，不要去打扰他们的因果，这就是慈悲。按现在的话这叫做“尊重他人的命运”。可我辈凡人，面对现实的时候，谁又知道，事物本身该有的因果是什么？或者命运原本该是什么模样？未来和过往呼应，成长和年少死磕，是每个人逃不掉的宿命。佛教里的因果，无论我们信与不信，都撕扯着我们的人生。外甥女好不容易考进了体制内，上班不到两年，便不停嚷嚷着无法忍受这种重复无意义的工作，一心想辞职。哥嫂坚决反对，一个女孩子，有个稳定的工作，折腾什么，不要不知足。外甥女满脸黯然，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哥嫂语重心长：“我们都是为你好，你太年轻了，你以为你想要的生活就是蓝天白云？我们是不想让你走弯路，你的试错成本要比你想象中的高得多”。说的没错，但也不全对。弯路也是路啊，弯路也有弯路的体会和领悟。每个人的成长都是一个私密的领域，是个人的权利。很多事情要经历才会懂得，要经历才会有切身感受，要自己身体力行，结论才有意义。那些成长里不可替代的经历，本身就是人生最大的财富。外甥女学的会计专业，一直在考会计师资格证，离职未必是坏事。我张了张嘴，想说，忍住了。

天空和飞翔是上天赐予鸟儿的生命形式，而灾难和厄运也是大自然存在的另一种形式；至于在灾难和厄运中鸟儿是否放弃，那完全是它自己的事情。我看见满脸黯然的外甥女眼神中透出的坚毅。水到，才会渠成。决定你未来的，未必是别人，就是你自己。的确，多说无益。暴雨，飞机延误，大家憋在候机室里，满腹对未知的无奈。那个女孩约莫有十岁左右，骑着行李箱滑来滑去，嘴里发出尖锐的声音。“嘭”行李箱倒地，被摔在一旁的女孩反倒哈哈大笑。襁褓里的宝宝被惊醒，开始哇哇大哭。众人侧目，指指点点。有人忍不住，大吼到：这孩子父母呢，公共场合，也不管管！稍顷，一个略显憔悴的女子从卫生间的方向快步过来，拉起地上的行李和依旧在哈哈大笑的女孩，把女孩搂进怀里，用手安抚着孩子的头，一边点头向四周示意抱歉，满是歉意的解释道：“对不起啊，对不起，我家孩子……是星星宝贝，干扰大家了，对不起。”女孩在母亲的安抚下安静了下来，在母亲旁坐了下来。一个年长些的大姐过去，递给了她一个桔子。又有一个小弟弟过去扶着她膝盖用胖乎乎的小手抠她裤子上闪闪的亮片，她握着那个桔子没有躲。我忽然就体会到了一句话：此处一静，万物皆景；此口一闭，万籁皆胜；此心一沉，万象可爱。人真是要特别警惕并克制自己想要说话的欲望，所有的事都会养成习惯。人用两年时间学会说话，却用一生的时间学会闭嘴。我们都在各自的命运里左突右撞，各自挣扎，为何还要轻易对他人妄加揣测与指点。学会止语，对自己和他人来说也许都是很重要的治愈。别人的生活，可以不了解，但不该指手画脚。别人的选择，可以不赞同，但起码要保持尊重。不揭开伤疤，不追问苦楚，不干涉决定，不越界生活，是一个人顶级修养。开口见德行，沉默见修行。人生的高度，不是你看清了多少事，而是你看轻了多少事。心灵的宽度，不是你认识了多少人，而是你包容了多少人。不如止语，用最温柔的力量来爱自己，爱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