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冷却的爱

作者|水漾紫晶

周末和楚俏小聚，听到她妈妈打来电话，见她边接听边有些难以名状的低落情绪，我起身想要离开茶桌，她拉住我，示意无须避讳。通完话，她默默叹口气。我给她的杯子续上茶：“喝口水吧。” 她抬起头，眼里有了蒙蒙泪意。“我家的事，你懂的。唉！”我点点头，端茶杯的手触碰到她的手指，好凉。她的故事，时常有着令她难过的纠结。刚开始她总是抱着成全家人，自我牺牲自我化解的想法，甚至有时还会自责自己狭隘，继而更积极主动去面对父母家人，到后来成了理所应当，被随意指使被更多要求，她上次说到一句“好像是被亲情道德绑架了”让我为之一愣，现在接完她妈妈的电话，脸上的落寞，眼里强忍的泪。小聚结束时，她同意我“只要隐匿相关私人信息可以写下来，对于发生在我身上的家事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我的心渐渐发凉。这种困惑与委屈、无奈与坚持好久好久了，如果说算是有点代表性，我愿意和大家探讨。”先从去年楚俏爸爸去世时讲起吧。楚父患心脑血管疾病，去年春天住院十几天后治疗无效离世。逝前家人们都在床边。俏和先生请了假从A市赶回家乡D市，医院陪护照料了半个月。楚父临别时对每位家人都交待了遗言，满是眷恋与不舍。到了与俏话别时，除了不舍，还有更重要的内容：一定要继续帮助哥哥，永远！要是侄子一年后考到A市上大学，一定尽全力照管侄子，直至毕业还有日后就业等等。望着老人一派垂危病容，俏自然是握着老爸的手垂泪点头。丧事结束后回A市的路上，一贯好脾气的先生显出了不满：你爸妈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咱们既不是大款商人，又不是社会精英高薪新贵，前几年奋力靠自己走出D市来到省会城市，也都只是应聘就业而已，比老家经济状况自然好些，但压力呢，方方面面的开支呢？他们想过没有？你哥哥早已是厂里中层，嫂嫂全职太太，无论从生活品质、住房条件，哪方面都比咱们强，怎么还让咱们帮帮他，这种“帮”没完没了啊？！俏无言以对，她知道先生是忍耐太久，忍不住了才道出这些心里的憋屈。

她和哥哥只差两岁，自小起哥哥就没有谦让她的意识和习惯。爸妈似乎也很随意，于是就这么长大了。后来兄妹俩都考取了大专，毕业时是九十年代中期，都分配进了国企。哥哥后来娶了同厂的技工嫂嫂。俏则嫁给了在本市一所学校任教的先生。其后，随着国家政策转型，企业日益萎缩，俏不甘虚度光阴办了停薪留职应聘到私企做会计。嫂子直到几年后企业更低迷时被裁员回家拿最低生活保障金。其实，未裁员前，俏已经开始尽己所能常去兄家买这买那。裁员后那就更不必说了，哥嫂从来都是欣然笑纳。对父母，生日节日隆重表示，其他的日子倘若有事，出钱出力自觉自愿。连妈妈都不止一次夸过女婿 “人家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我这个女婿是完整的一个儿！”这样凡事顾及大家的日子，俏两口子都习惯了。相反，他俩都是节俭的，先生踏实内敛不嗜烟酒，俏腼腆沉静不肆花销。几年前先生取得高级教师职称，加之以往就有过一些优秀的教学成果，于是应聘到A市就职，俏和女儿随后也跟进过来，为了兼顾女儿和先生的生活起居，俏未应聘全职工作，而是做了两家公司的兼职会计。一家人如陀螺般奔走在大都市的熙熙攘攘之中，每天都像打仗似的忙忙碌碌，显然不如小城市安闲舒适，但，既已选择，也就认了，一家三口默默打气相互支撑。自己是兼职，每年先生和女儿寒暑假，一家三口总会回到老家，陪伴父母尽量多做些事，精心给家人准备礼物已成模式。初次感到心里受挫，是前几年回家时有次和妈妈逛街，当逛进一家商场，妈妈忽然指向一专柜，“你上次买的寄我的羊绒衫就是这个品牌吧？”，俏点头。妈妈继续说“是我偶然发现的，你下次别给我买这种品牌东西了，我舍不得穿！”俏正想宽慰妈妈两句，没想到妈随口又说“那个毛衫若是尺码小点颜色靓点我就送给你嫂子了，结果也没法送给她，我自己又舍不得穿，还不如你别买，直接给我钱好！” 那一刻俏哑然，直视着妈妈的眼睛道：“妈，我每年不都在给你钱吗？除了春节时的，私下里也给过啊！那件羊绒衫是我精挑细选专门买给你的，你却想着送给我嫂子，你以为这么多年我买给她的东西还少吗？！” 俏说着都有些哽咽了，她想着自己为买这件羊绒衫，怎样东奔西走了两个周末，看颜色、选款式，为了确保妈妈穿上又暖和又好看，还专门在商场里冒然打扰了一位体态与妈妈相似的阿姨，让人家帮忙试穿，满意后才最终买下，尽管这个品牌稍贵，但一想到妈妈穿上美美的样子，俏还是喜滋滋地付了款。随后又兴致盎然地给妈妈配了条颜色很搭的围巾，一并寄给了妈妈。没想到妈妈此刻如此直抒胸臆，不但没穿这件羊绒衫，还这么说！她擦了擦眼，看到妈妈也垂下了眼帘，又怕母亲尴尬，就没再说啥，但心里真不是滋味。不成想，出了商场妈妈又揶揄到道：“我有退休工资够花，你给我的钱我都存着呢，你哥用钱地方多，我得给他补贴点，你嫂子没工作，还有昊昊上学（俏的侄子）。” 闻此语，俏对我说她当时真是愣在那里！不知是那天的阳光太刺目，还是自己的泪腺瞬间被击中，总之不由自主流了许多泪，当然是避过妈妈的：在商场门口妈妈碰到一熟人聊天，她赶紧借口去了洗手间。是疼爱妈妈的好心被辜负?是多年来始终帮助哥嫂一直自认问心无愧，而现在还在被挑剔被要求? 父母亲潜意识中一直把女儿女婿当成这个家里挑大梁的，一切认为理所当然，当真理所当然吗？！哥哥是厂里中层收入稳定，嫂子一下岗就再无就业，四邻五舍谁不说她养尊处优容颜年轻? 她每每给嫂子买的东西又都很精致，连先生都说你嫂子已经够时尚靓丽、活的尊贵了，瞧瞧你吧有她那么时髦么。是的，嫂子几年前就带上了亮闪闪的足金手镯。上次家宴上，妈妈亦毫不避讳地说，小青（嫂子名）爱美又长的好看，以后我的首饰都给她啦。上高中的女儿当时觉得姥姥偏心，以同情的目光撇了眼自己的妈妈，而俏只当没听见没看见，心想都是一家人，大家高兴就好。去年爸爸丧事结束，遵从他的安排，已把父母住房过户给哥哥，还有一套面积小点的老旧住房一直对外出租着，以后也归哥哥。

总之这些都是父母一致的意思，俏夫妇俩本也无意争执，一切照办即可。没想到的是，爸爸弥留之际一再对自己强调的是继续帮助哥哥、侄子，直到永远。永远有多远？自己有多大本事？奔五的自己和丈夫，也有着自己的苦自己的难，自己扛着的种种毛病，俏体能下降得厉害还经常头疼，先生也有一些慢疾。女儿今年高考。这世界，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啊！只不过，有些家从不爱诉苦，从来都是坦然面对自我解决而已。这不，一向温和的先生终于忍不住才在回程的路上第一次不加遮掩地吐露了苦水。俏的家事梗概如上，有些点点滴滴的细节我就不一一述说了，作为至交好友，我能深深感受到她内心积累已久的酸楚。尤其，那颗屡次被触伤的心。她那么善良，那么爱家人，那么为别人着想，别人着想过她吗？而这个别人，若真的是别人倒也罢了，偏偏是血缘亲人，这怎不令人痛心！这些年来，我数次悉闻她的委屈，多次看到她难言的落寞，屡有家事却又被家人忽略的疏冷（找她只为帮忙，压根不过问她的生活），我从她紧锁的眉头和叹息看出一种从热忱百倍到不被呼应、不被珍视，渐渐冷却下来的爱。有句比较片面的俗话：女儿是泼出去的水。那么，持这种观念的父母，你们既然觉得泼出去不用管了，也就应该别有那么多过分要求了呀！你们既然视儿子为掌中宝，干嘛还要求女儿和儿子一样甚至超越于儿子为这个家无私地做贡献，任劳任怨永无止境地付出? 你们不爱女儿吗？或者说 你们的爱体现在哪里? 是一味地索取吗？你们想过女儿的心情吗？人心，从炽烈到冰冷，若非长期的被冷遇、被不对等，会成这样吗？渐渐冷却的爱，写下这行字，心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伤感。愿各位姐妹们，没有，或少一些类似楚俏家事的经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