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下，古铜色的石匠

作者|清涧叶子

再次见到四哥还是在他那热火朝天的石场里，只不过这次石场地点不在他们村，而是离他们村三十里路程的马家峁村。

正直三伏天气，火辣辣的太阳把大地烘烤的像蒸笼，地面冒着一股股热蒸汽。站 在石场的我，穿着防晒衣，打着遮阳伞，汗珠子顺着背部流淌，顿感一阵阵眩晕，不，不是热是烤！仿佛头顶上空有一团火焰劈头盖下！比起那些挥舞铁锤汗流浃背的石匠们，我比他们舒服一百倍，此刻的我经不住这晌午的烈日，真想一屁股瘫坐在石头上。

真的不敢想象蒸笼般的天气，他们整个夏天天光着臂膀挥舞着铁锤吼着酸曲如此地开心快乐，不知道他们怎么能顶得住天空这团火焰啊！

四哥是舅舅的四儿子，从小就和我们很亲，见到他我就不由脱口而出:“天哪，你这把年龄了天天这样，舅舅如果还活着的话看着你这么辛苦，他会心疼坏的！”四哥淡淡一笑拿起搭在脖子上的湿毛巾擦了擦满头的汗，平静地说:“唉！受苦人（陕北方言农民的意思）就这样，唉，咱庄户人家已经习惯了，只要有处干活有钱挣，一点都不觉得累，一天不干反倒不自在！”

“对坝坝的那个圪梁梁上那是一个谁？那就我那要命的二妹妹，二妹妹你在圪梁梁上哥哥我在沟……”石场传来一阵粗犷豪放的民歌声，蓝天下歌声伴随着石场飞溅的石子回荡在沟对面的山梁上。

不远处的石场里坐着十几个光着膀子打石头的石匠，走近一看他们的背部和肩膀都被晒得脱落了一层皮，整个上身几乎成了古铜色。黝黑的面孔和褐色的、古铜色的臂膀在阳光下黝黑发亮。他们的手指很粗糙，有的人手指关节严重变形，有的人手指包裹着胶布，每个人脖子上搭着一条湿漉漉的毛巾，边唱歌边有力地挥动着铁锤，开裂一块块大石头，他们的动作很有节奏。年龄大都在六十多岁，据说六十岁的四哥在这个石场里算是最年轻的石匠。石匠们手腕上都绑着一块毛巾，他们告诉我这是用来保护手腕的。石匠们胳膊上结实的肌肉隆起，他们的背部和手臂在火辣辣的阳光下放射着古铜色的光泽。铁锤叮当石块飞迸，一块块形状不同的大石头被他们撬起放下，放下又撬起。一块块乱石顽石在他们手里乖乖的变成了长方体、正方体、三角形、扇形和鼓圆的柱顶石。栩栩如生的石狮狮、石桌桌、石床床运往省内外各地。

石场的一群石匠们站在陡峭的石壁上，他们的身影在石滩上和叮叮当当的凿石声汇集成了一曲绝美的音符。石缝间滴落着他们辛勤的汗滴，阳光汗水和那份开心还有那被晒得褐色的面孔都汇集在一起。石场中间放着一只圆形大铁皮水桶，桶的边沿挂着一把马勺，渴了就咕噜咕噜喝一气。石匠们告诉我他们凌晨五点上工夜晚八点收工。他们都是来自不同乡镇不同村庄的石匠手艺人，收工了大家都住在同一孔窑洞，隔三岔五回一趟家。我明白他们在黎明与日落间穿行奔忙。

石块犹如一块又一块凝固的沧桑，被他们敲击，在他们手中轰然开裂、震塌、劈开。他们用肌肉隆起的手臂，甩动铁锤敲打顽石的穴位，凿出了数不胜数的基石，用来箍窑、垒坝、修桥，筑路……从粗糙到平整，从无形到有型，从冥顽到硬朗，那种欣喜爬满了山野。石匠们用他们的汗水智慧换取了无数人的笑意。

这些石匠们一生带出不少徒弟，四哥先后带了十几个徒弟。四哥家里现在还排放着二十四磅、十八磅、八磅重的铁锤还有大大小小的钢钎，家门口放着几块大石头，现在条件好了，有时用电打现代化炸药炸石头，老手艺慢慢会淡出视线，在他们眼里石头并非石头，而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是他们一生中最完美的追求。

四哥笑嘻嘻地告诉我:“虽然累点内心是快乐的，做一天石活能拿三百块，给几个儿子都箍了新窑买了新车，狗日的穷日子终于过去了，光景过得一天比一天好。”看着乐在其中的四哥我俩都开心地笑了。

黄土高原的一群石匠，整日与阳光和石头铁锤为伍，灰眉土脸又黑里透红，愿他们像山一样壮实，像黄土一样厚道，像石头一样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