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着我的手走过春天

作者|张昊

从我记事起，您就是一位老人。我无法回忆叫您的第一声爷爷是什么时候，那时候我应该对这个世界还没有认知，或许是您在逗乐时的一句“叫声爷爷”，我脱口而出了。追溯与您最久远的记忆，那应该是一个空闲的午后，您带着我在站后散步，我依稀记得站后那条小路，左边是一大片菜地，右边是铁路站台。幼年矮小的我走路喜欢观察您的脚步，您右脚走路有外八字。我问您：“爷爷，为什么您走路脚是这样的呀？”您告诉我，这样走路稳。我记住了却也忘得快，那段时间我乐于模仿您走路，善于表演的我喜欢给别人演示，大人走路与小孩走路的区别。模仿的多了，自己走路会不由自主的八字脚，您会不厌其烦的纠正我。小时候的大部分记忆是在站后的老院子，您早晨起床会去爬背后的北山，每天晚上睡前我都会央求您，早晨带我一起去爬山，但作为一个小孩真正能起来陪您的次数是少之又少。站后的北山对于幼时的我来说，是一个异常的高远存在。爬那座山哦，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到半山腰的“小圆门”，第二阶段是到前山山顶一个类似于亭子一样的仿古建筑，第三阶段则是山顶的电视塔。从没上去过的我会不停追问您：“爷爷，那个亭子里有什么，爷爷那个电视塔有什么？”我已经记不清您的回答了，依稀晓得您说电视塔上面有人，住的人很可怜，吃着土豆。直到您离开，我都没有去过那个神秘的山顶。为数不多的几次爬山，只陪您爬到“小圆门”。那时的北山异常荒凉，黄粘土堆砌的山峦，路边会有白色的石头，我会一路玩一路捡石头，我感觉那白石头是玉石，带回家一定很值钱，但每次走到家，总是会忘记自己还捡了石头这件事。小时候精力无限，下山总喜欢跑在您的前面，然后大声喊着“爷爷，快点！”您怕我摔倒只会说“慢点，慢点，上山容易下山难。”我那时并不理解，我认为上山还很费力，下山只需要撒开腿往下跑就是了，直到长大我才明白，这句话没错，不理解只是因为前路好走罢了。

小时候站后的老院子外是一大片菜地，对于游乐设施本就贫乏的时代来说，这片菜地简直就是快乐的天堂。记得有一年夏天，院子里的孩子突然开始抓蚂蚱玩，不服输的我抱着您让您帮我抓蚂蚱。菜地的蚂蚱很多，但我就是抓不住。您很厉害，一步步前挪，到达目标位置之后用手一扣，蚂蚱就到手了，装进我事先准备好的瓶子里。一下午能抓好多只，回家之后我会把蚂蚱的大腿掰掉，这样它就跳不走了，然后放在胳膊上，像一个养鹰的牧民一样，端着胳膊在院子里四处走，只为炫耀我胳膊上那只蚂蚱。小孩子的世界，没有一个东西可以持续玩得火热，捉蚂蚱的风气过了，抓蝴蝶的风气又兴起了，抓不到的我依然只能央求您。没想到您抓蝴蝶也是一把好手，依然是轻轻的接近，两个手指一捏，就把蝴蝶的翅膀捏住了。您把蝴蝶交给我，蝴蝶在我手中扑腾，我害怕撒开手，蝴蝶飞走了，您还是会耐心的继续帮我抓。其实我一直没告诉您，我确实挺害怕蝴蝶的，但又不能在小伙伴面前丢了面子，那时候玩蝴蝶是硬着头皮逞能。随着年龄的增长，院子里的小伙伴开始玩枪战了，我没有枪，他们不跟我玩。我当时非常失落，撒了人生之中的第一个谎。我告诉您，因为我没有枪，他们都用枪打我，我也要买把枪。您听说我被他们用枪打很生气，准备去找他们评理，我害怕谎言被揭穿，就抱着您哭，不让您去找他们，只要给我买把枪就好了。不知道您是不是已经看透了我的小心思，第二天您带我去小商品批发市场买了一把冲锋枪，我记得很清楚，是1５元钱。当天晚上我端着崭新的冲锋枪加入了小伙伴们的阵营，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枪战。但这个谎我却一直没有再提，对不起爷爷，当时我骗了您。站后的记忆清晰又模糊，我已经无法回忆家具的陈列了，却记得五斗柜最下层抽屉都是我的玩具，记得那张白色的茶几，上面的图案绿树丛荫，茶几下面是两个柜子，左边的柜子里放的是辣椒酱和醋，因为每次吃面都是我从柜子里拿。我很喜欢去捣炉灰，我感觉那时候捣炉灰的动作很像启动拖拉机，每次我捣炉灰您总会呵斥我。您喜欢坐在藤椅上用手指有节奏的敲击，随着身体的移动藤椅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那是我小时候最安心的声音。小孩子的爱也是最单纯的，那时候家里供奉着一个观音菩萨，我和姐姐一次玩耍的时候把观音小心翼翼的取下，放在地上一遍遍的磕头许愿，愿望也很简单，希望奶奶爷爷长命百岁。最后一次对站后的记忆，是某一次我妈出远门，您和奶奶还有我们一起送我妈到火车上，车一启动，我就止不住的撒泼哭闹，您和奶奶连拖带拽的把我哄回家，不知道那时候我是不是有超能力，哭着哭着我就开始发烧了，您和奶奶手忙脚乱的开始照顾我，给我敷凉毛巾，搓手心搓脚心。哭累了的我困意袭来，在睡去的最后一秒，我还记得您粗糙的手心在我脚底来回摩擦带来的触感，是那样的暖且舒适。随着年龄增长，我也回到了父母的身边。在兰州生活了四年多再回西宁，那时我已经快十岁了。紧接着就从站后搬到了地道口，与您见面的频率也减少许多，每个周末回去，您依然是沉默寡言，说的少做的多。初中叛逆的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大声的吼了您，那是分配我和姐姐洗碗的事，我认为您偏袒了姐姐，大声的对您吼了一句“凭什么是我!”遭到了母亲严厉的呵斥，您却没说什么，现在回想起那天，内心依然深存愧疚。高中时我们一家三口搬迁至汉中，与您见面的次数仅剩寒暑假了。那时我们每次回西宁都会用各种农副产品把车后备箱塞的满满当当。每次回去都是清晨出发，黄昏赶到，那时到西宁夜已深，您和奶奶就在家等待着我们的到来，车一停您就会下楼来帮我们搬行李。那时没什么感觉，但事后仔细一想，您当时也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二三十斤的蔬菜一只手提着就走在前面了。刚上大学的时候，您和奶奶来成都旅游，我清晰的感受到了时间的流逝。您和奶奶走在校园里，看着您的身影和已经是大学生的我，突然意识到我已经不是那个绕着您腿边的小孩子了。大学的每个假期我都会回西宁，但大部分时间与同学相聚，陪伴您的时间甚少。记得某个暑假，我爸爸妈妈已提前返回汉中，我买了成都的机票，自己坐机场大巴去乘机。那时候家里就您和奶奶我们三个人，您坚持要送我上大巴，我拖着行李走在前面，您和奶奶走在后面。机场大巴乘车点就在小区外路口的邮局旁，我上车了，您和奶奶在车下对着我挥手，我的眼泪一下子就喷涌而出，那时觉得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有着最爱我的爷爷奶奶。2020是转折的一年，疫情打破了本来平静的生活。疫情好转之际奶奶摔了一跤，自此之后大家的重心都放在奶奶身上。我们这些在外的游子回家也会围着奶奶逗乐，一直忽略了您，但您也无所谓，从来没有什么奢求，也没有什么意见。直到2022年５月，妈妈告诉我您查出了癌症，还是晚期，我当时脑子嗡的一下，再三确认之后很不理解，为什么90岁的老人还会得这个病？您这个年纪意味着无法采取任何措施积极治疗，病情的发展一直牵动着我们的心。随着时间的推移，您的病情愈发严重，每一次视频看见您感觉都要比上一次视频更加痛苦，从来不言不语，不谈不适的您会用手捂着头，变得愈发嗜睡。疫情之下我也一直在努力与社区沟通，但每一次沟通都无果，“劝返，暂缓，进不去……”就是我听到最多的字眼。每天都在等待解封的消息，但每天都没有好消息，看着您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在外的我只能感叹自己的无助。2022年11月26日20：31分，我正在吃饭，一口汤还没咽下去，电话响了，是我妈妈的电话。我接电话之前给小林说了一句，我现在好害怕看到我妈的电话。电话接通了，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声音与妈妈抽泣的声音，我大概就明白了，紧接着妈妈说爷爷走了。我的脑子像被重击了一下，电话挂断之后我就懵了，不知该去哪里。紧接着姐姐电话也来了，姐姐抽泣着告诉我这个消息。电话挂断之后，我随手拿了一支烟走向厨房，颤抖着点起香烟的我再也绷不住了，靠在冰箱上泪如雨下，痛哭的撕心裂肺。

是的，今晚我失去了最疼爱我的爷爷，伤心过后便开始回忆，回忆是甜蜜的。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但我的嘴角却是向上微翘的，挚爱的亲人已经离去，我更多的应该是去追思追忆美好的时刻。我一直觉得我表达爱的方式太过于含蓄，直到您离开，我都没有对您说过一句“我爱您”，我都没有深情的拥抱过您，在与您视频的时候也只是简短的寒暄，更多是与妈妈咨询您的病情，关心您的身体状况，不会大胆的表露自己的心声。直至今日我才深感惋惜。我应该在上次分别的时候勇敢的抱抱您，大胆的对您说：“爷爷，我爱您！您是世界上最好的爷爷。”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太迟了，我害怕时间会模糊我的记忆，模糊了您的模样，模糊了我们之间的爱，所以我只能用这简短的文字来回忆记录我们之间那数不清的温暖。亲爱的爷爷，您离开了，请原谅我在您离去之后只能隔空祭奠您，我爱您，您是世界上最好最疼爱我的人，今后的日子里，我也会更坚强的生活。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终点，希望我的这篇文字能让您永远被挚爱亲朋铭记。今后的日子我一定会勇敢表达自己心中的爱，不留遗憾。我深以为，爷爷您一个侧身而过，并没有走远，还隔空看着我们，在梦里会来一个迎面扑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