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献容：柳暗花明又一春

作者|高晓亮

我的地盘我做主。

这句话，对于晋惠帝司马衷的第二任皇后羊献容来说，像似天空中的星星可望而不可及。

《晋书》记载，悍妇贾南风被毒死之后，众臣商议给司马衷再选立一位新皇后，投机分子孙秀从中窥见巨大的政治商机，便游说同族叔父孙旃（音同毡）：“您的外孙女献容正值妙龄，生得如花似玉，窈窕多姿，如果我们全力周旋让她当上皇后，那么，傻儿皇帝就在我们掌控之中，到那时，我们都是手握重权的皇亲国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岂不威风八面？机会稍纵即逝，您老要多费心思，务必尽快做通献容和她父亲的思想工作，千万不能让他人捷足先登。”孙旃心花怒放，当即拍着胸脯应承下来。

杂说《任子春秋》中讲述了这样两则与司马衷有关的故事：其一，司马衷有一天在华林园游玩，听到青蛙鸣叫，对左右侍从说“它们如此鸣叫，是为公事呢，还是为私事呢？”一个机敏太监回话说：“在公众场合就是为公事，在私下场合就是为私事。”其二，天下战乱饥荒，很多百姓饿死，惠帝问大臣：“他们没有粮食，为什么不吃肉呢？”这样一个缺智商、少情商、无趣商的男人，注定不可能给予羊献容渴望的激情与诗意的生活。她明知皇宫是外公与父亲欲望的陷坑，但屈于长辈之命，她只能无奈地跳下去。

司马衷虽说智力低下，但还未傻到把鼻涕当酸奶的程度，尚能辩的来美与丑、香和臭。先前，贾南风霸道毒辣，把他玩弄于鼓掌，不许他亲近别的女人。如今，羊献容犹如花儿一样在他面前绚丽绽放，他生理机能正常，岂能不动心？司马衷迷恋小姐姐的美貌和身体，对她百依百顺，言听计从，这让羊献容那颗被亲人团刺伤的心得到些许安慰，于是，她悄悄地把曾经渴望的浪漫爱情葬在牡丹丛中，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安静地虚度岁月。

然而，人生变幻无常，根本无法预测惊喜和不幸那个先到。

孙羊两家把持朝政，权势熏天，成都王司马颖眼红，也想体验一回当老大的感觉，就打着“清除外戚朋党，匡扶大晋江山”的旗号，率兵讨伐羊献容的父亲羊玄之，结果，老羊战败，与孙秀一起仓皇逃到边陲避祸。司马颖抢得朝政大权，强迫司马衷下旨削除羊玄之和孙秀的爵位与官秩，摘掉羊献容的凤冠，并把她软禁在金镛城。

羊献容不淡定了，她愤恨这群无耻的流氓为一己私欲而肆意欺负她，并且把她用自己终身幸福换来的名分以及平静生活的念想击打得粉碎。但怒火只能在她的身体里燃烧，不能也不敢发泄出来，因为她晓得流氓从来就不讲道理，能废黜她的后位，也能剥夺她的性命。

花谢花又开，转眼过去一年。就在羊献容伤口快要结痂的时候，她的命运再次发生反转。

大军阀陈胗借口“讨逆除奸”起兵攻打司马颖，最终得手。陈胗老奸巨猾，企图笼络人心，给自己脸上贴金，便挟司马衷发号施令：大赦天下，恢复羊献容皇后之位。

按理说，羊献容重新上位应当大摆筵席感谢陈胗才是，可她不但没有失而复得的喜悦之色，而且对陈胗也是无动于衷。实际上，羊献容坐了一回“过山车”，使得她完全清醒过来：丈夫司马衷只是庙堂上的傀儡、野心家弄权的玩偶。她自己则像似一条短裤，权贵们需要的时候就拿来遮羞避丑，不需要的时候就当做破布丢在一边。因此，她对陈胗之流没有感激，只有憎恶。吃一堑则长一智。羊献容从这件事上隐隐约约预感到往后她还会被权臣们随意摆弄，未来的路也会更加凶险，所以，她装作哑巴，扮成瘸子，禁言限足，躲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苟延偷生。

果不其然，数月之后，割据一方的豪强张方明火执仗攻入京城洛阳干掉陈胗，不给理由，不加罪责，直接把羊献容赶下皇后位，而后挟持惠帝司马衷迁往长安，另起炉灶，独断专行。洛阳禁军头头乘机联络留守京师的官员把羊献容迎应回中宫扶上后位，与长安分庭抗礼。张方岂能容忍他人在自己床榻旁酣睡，于公元304年，强迫司马衷宣旨罢黜羊献容，并威胁洛阳官员说若不遵从圣意将血洗京城。禁军头子怯于张方的淫威，不得不让羊献容下课。

河间王司马颙（音同永）也想夺权，便接受部下建议给羊献容泼脏水，说她多次被奸党谗臣拥立为皇后，是大晋王朝的“扫把星”，随后，私刻玉玺假造诏书，传至洛阳，命令京都官员处死羊献容。司隶校尉刘暾正直厚道，他对情趣相投的同事说：“皇上特别宠爱羊氏，根本没有理由要赐死她，这一定是奸佞所为。再说，羊氏在位期间，恪守妇道，安于本分，从来没有干预过朝政，更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她的品行我们是有目共睹的。现如今，她被贬庶人，独居空宫，且门禁森严，与外界几乎隔绝，过得悲凉凄楚。上天都有好生之德，何况我们这些道德君子呢？所以，我的建议是把这十数份手韶压下来，静观其变。”他的一席话把同事们说的心服口服，众人一致赞同他的意见，并当场表态尽己所能去说服其他同僚。就这样，羊献容幸运地躲过一劫。

张方阵营发生内乱，司马衷在忠义将领的帮助下逃回洛阳，随即解除了羊献容的看守，羊献容重新归位禁不住泪水滂沱——她既为无能的丈夫悲哀，也为自己多舛的命运悲伤。这时，洛阳令何乔不乐意了，他手持利刃闯入皇宫，威逼司马衷发话让羊献容退位,司马衷吓得魂飞魄散，结结巴巴吐两个字：准…奏。后来，张方被斩杀，脑袋被送到京城的那天，在中直大臣及其洛阳百姓的呼吁下，何乔迫于舆论压力当天恢复了羊献容的皇后名分。

羊献容历经五次起落沉浮，任人摆布，受尽欺辱，几乎看不见生的希望，就在她极度绝望想要了结生命的时候，人生突然峰回路转。

公元311年，北方匈奴后裔刘曜领兵攻破洛阳，晋怀帝司马炽撇下嫂子羊献容独自逃命。刘曜见羊献容肤白貌美，风姿绰约，便纳她为妻。刘曜长得威武俊朗，擅长书法，能背诵诗赋，而且懂得儿女情长，几经劝说感召，终于打开了羊献容的心房。次年，刘曜灭晋称帝，册立羊献容为皇后，对她更是百般疼爱。羊献容也在这个文艺青年身上体验到爱情的甜美和做女人的快乐，真切地感受到少女之后的第二个春天真正来临了。

在一次宴席上，刘曜嬉笑着问羊献容：“朕和司马家的小子相比怎么样？”羊献容沉思片刻后回话说：“您们怎能相提并论呢？陛下是创业开基的圣主，他是亡国的昏愚之人，就连老婆孩子和他自己都保护不了，使我多次受到无赖的侮辱。直到遇见您，做了您的妻子，方知天下还有男子汉。”

从人性和情感上来说，这话没有大问题。一个女人追求幸福美满的爱情，向往安静和谐的生活，合情也合理。嫁给谁，怎样过，也是人家的权利与自由，无可厚非。更何况羊献容并非主动背叛司马家族，而是腐朽的晋王朝把她推给刘曜的。

但是，后世的一些史学家不高兴了，房玄龄在《晋书》中评价羊献容说：“皇后被乱臣宠幸，身受屈辱反而认为是荣耀（原文：献容幸乱，居辱疑荣。）” 蔡东藩振振有词：“靳康有女，尚知守贞，而羊氏曾为中国皇后，乃委身强虏，献媚贡谀，我为中国愧死矣。”

这两个史家也真是怪得很，羊献容被当作玩偶耍来耍去、遭受欺辱，他们不在史书里悲悯、同情。而当改朝换代做了前赵新皇后，柳暗花明又一春的时候，他们却不爽了，以道德名义说三道四。

这到底是大男子主义在作祟，还是个人偏见在搞怪？或许，这两者兼而有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