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三万里

作者|于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

真正熟记《将进酒》这首千古名篇还是在三十多年前常坐的西安17路公交车上、在被诸多比我高大许多的大个子们重重包围的夹缝中。我喜欢该篇大开大阖的灵动多姿，一有机会就会在脑海里反复翻转，直到背得滚瓜烂熟。而那时候坐个公交车，真是把人能挤成个“肉夹馍”。

在中国古代名人里，我比较仰慕曹操和周瑜。而在中国古代文人里，我则更喜欢李白和他的诗歌，无论他得意时的豪迈亦或失意后的悲怆。

有人说因为恋上一个人爱上一座城。偶尔我也在想，自己会不会也会因为爱恋一首诗而爱上某个人。

网络上推送画面精美的国产3D动画历史片“长安三万里”的短视频牢牢吸引了我的视线，皆因剧中人有大唐诗仙李白和他豪放浪漫的诗歌。我毫不犹豫点击买票，坐上凉爽空旷的公交车奔赴影院。谁让自己从小就是诗仙的忠实小迷妹呢。

陕西最驰名的白酒除了中国四大名酒之一的“西凤”，就是以李太白命名的“太白酒”，而李太白醉卧长安的故事还是小时候从爹的书堆里翻出来的。那时年少，只一味嘲笑高力士脱靴时的狼狈，真正步入社会吃过一定苦头之后，方知李白一生吃的最大的亏恐怕就是“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那种狂傲到骨子里的本真。

在《平凡的世界》里有一个非常会做事且通常被大多数人忽略的人物：冯世宽，他的行事风格就像路遥先生给他起的名字一样：“冯（逢）世（事）宽”。当他从当初处处给田福军穿小鞋的上级领导忽然演变成昔日下级的下级后，他做的最好的就是尽职尽能地支持配合上级领导方方面面的工作，并全心全意做到最好。相比之下，满腹珠玑的李白超强的自我优越感，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没闲工夫琢磨那些比阎王还难缠的小鬼。也可能就是他这样旷世才高不拘小节的豪爽，才让人们更喜欢他和他的诗歌。

影片在一只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唯美壮观奇境中拉开了惊心动魄的序幕：安史之乱后，大唐节度使高适在泸水关指挥众将士大战攻打西南的吐蕃大军，孤城困守之际，行军帐中来了一位持节监军太监，就此展开了他与李白相识、相交大半生的深情回忆。无论场景和画面全都美到极致，人物造型的传神远超历代名画。大唐诗仙的是万众心中的的诗仙范儿，古长安城更是万众瞩目的古长安城。我喜欢这样直指人心的片子。

李白朋友多才俊。崔颢、岑参、杜甫、汪伦，王维、王昌龄、孟浩然、裴十二、吴道子、李龟年、张旭等名士都是他的好友。影片中的李龟年和张旭是除了主角李白和高适以外让人印象最深、最一眼就能辨认出来的两个动画人物造型。李龟年妖娆的像五线谱上跳动的音符，每一个举手投足就是另一种音律；张旭的狂放夸张更像他成名后的狂草，刚柔相济、魂韵独特。而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才满天下的高适始终都是李白的追随者，只要李白随口一句连自己很快就忘到九霄云外的邀约，高适立刻就会披星戴月而来，即便屡次没有任何成效，他只毫无怨言地默默转身，用另一种骨子里的坚韧坚持着自己的意念。他和李白的友情是那种深到骨子里的信任。

高适原是今河北景县一名官宦人家子弟，祖父高侃是唐朝名将。后来为官的父亲高崇文遭贬去世后，高家家道中落，贫困潦倒。得到父亲朋友的帮助，来到现在的商丘市睢阳区耕读度日。高适外表木讷，却心怀锦绣，虽然满肚子的蝴蝶经常飞不出来，但衣服上新缝上去的补丁常让他始终坚定着自己的信念：一定要争气！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重新光耀门庭。於是，他不畏艰难，百折不挠，一次又一次奔赴在探寻仕途的新征程上。

李白迷一样的身世一直被史学家们众说纷纭。我个人更倾向于他的祖上和李姓皇家沾亲带故一说。否则当朝皇帝不会只是单纯的对他客客气气的赠金放还。李白从不在包括他诗文在内的任何地方提及他的家世，他祖父、父亲的名字常让后世文化人之间唇枪舌剑。人们通常得到最多的信息就是其父从商，家中巨富。否则他不会有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豪气。但从李白屡向官场的行为判断，他的内心一定也深藏着光宗耀祖、荫及子孙的远大理想，只是无法与外人言说罢了。

李白二十五岁出川，也是饱受舟马劳顿。他走过不知多少难于上青天的蜀道，行过不知多少大道如青天，他独不得出的岐路，致死都再没回过他以青莲居士别号的青莲乡。他与高适相识纯属误打误撞。当四处为自已寻门路的李白手握龙泉剑偶遇也出来奔前程的高适祖传的高家枪，彼此最终为对方高超的技艺折服，且心中又都有着共同目标，於是化干戈为玉帛，结伴同行，后成挚交。

李白才高八斗，玉树临风，被贺知章惊为“谪仙人”。他每到一处，都有大群久仰他大名的粉丝包围着他。在那些如众星捧月般的高光时刻，换做任何人，也会像他那样飘飘欲仙。直到暮年他携妻隐居九江庐山，还被永王李璘请出茅庐。当然，如果不是当时信息过於闭塞，他并不知新皇已经在别处登基的消息的话，他绝对不会不管不顾妻子坚决反对，一味欣慰着临老临老了还有可以报效国家或者扭转家族乾坤的机会。可惜他却做梦也想不到的是，有些事情的决断在别人可能是一念成佛，换做他却变成了一念成魔。

有相当一部分人说李白因永王谋反案深陷囹圄高适无动于衷。我总以为事情的真相可能远非人们所说的表面现象。包括李白本人在内的大多数人应该是误会了高适。试想高适是历经祖辈父辈大起大落全过程的，对宦海沉浮更有着切身的身同感受，以他谨言慎行的性格和行事经验，断然不会做出逆流而上，硬往枪口上莽撞的蠢事。我相信他该是以另一种明哲保身、既能救好友於水火之中，又不显山不露水的细密方法，於暗中推手发力，帮好友捡回了半条老命。只可惜他的好友临终都没有回过味儿来。可见人与人之间的误会也的确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开的。

“将进酒”里有句李白的经典妙句：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再度高升后的高适是孤独寂寞的，他的好友们流放的流放，病故的病故，就连以饮酒作诗留名的酒仙李太白在大赦不久后还没轻松几天也病亡了。只剩下他独自吞咽着高处不胜寒的况味。

168分钟的超长动画片不知不觉就演完了。片中诸多耳熟能详又脍炙人口的唐诗佳句总能把思路代入盛唐时期的古长安和那些怀揣各种梦想的长安客们。引用影片中比较经典的一句台词：可天下捷径，又岂是为寒门所开。又岂能为身怀绝技的女子而开。来来去去，去去来来，渴望报国有门，有几个人能交上连升三级的好运呢！

人道是：性格决定命运，多年口吃的高适始终坚守自己的执念，走了何止三万里才走成了文朋诗友里官位最高的孤勇者。回望李白潇洒而又艰难的一生：得意时，斗酒十千恣欢谑，失意后，五岳寻仙不辞远。经常醉到不知何处是他乡。纵然长剑在手，才华满腹，从天生我材必有用到天子呼来不上船，谁还没点个性呢！但是在那蝇营狗苟门庭如市的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潜规则的作用下，锋芒太露或个性太另类，即使才华横溢，最终的结局也可能是以悲剧收场。哎！好令人扼腕叹息的谪仙人呀……

可望不可及的古长安，让那些饱学之士，从故乡到他乡，真不知道要煎熬多少个白昼和黑夜，要颠簸多少个三万里，才能抵达他们梦想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