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桂花树相伴的日子

作者|余江

有的人你不得不去感念，有的地方你常常会去怀想，比如那个叫新房坪的学校和那里的两棵桂花树。“春怨伤别离，秋思凄美艳”，又到金秋时节，桂子飘香，难以泯灭的情愫牵引着我重回到那个小村庄，去寻觅当年的那份馨香和静美。11982年，也是桂子花开的日子，师范刚毕业，年仅18岁的我，背负简单的行囊，独自去开启教师的生涯。走向陌生的新房坪。路途有多远，没有确切的里程，只有人告诉我那里有两棵高大的桂花树。果然，进山沟不久，就有几个城里人拿着一束束桂花往沟口走。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花香，我就循着桂花树的方向迈进。渐渐地，花香逾浓。那两棵高大的桂花树映入眼帘，一棵在操场边挺立，另一棵在教室背后探望。我去时，这个村级小学已经有两个民办教师。他们都是本地人，放了学他们就和学生一样，回到各自的家中。我白天勤勤恳恳地教学——初上讲台当然是十二分地认真，晚上就着青灯一盏，伏案改作业、写教案、读书、给朋友写信，然后躺在床上听着空旷的大山间溪流潺潺、鸟鸣狗吠。加上冬天猫头鹰的揪心怪叫，春天猫儿执著地“叫春”唤伴，构成了这个山村独有的小夜曲。起初来到这里，离开父母家人的庇护，离开同窗校友的关照，在一个人的夜晚里，这种孤独和寂寞让人长夜难熬。好在学校旁边有三户人家，不会太让我担惊受怕。

冬日里，每天都有学生给我带些柿子，是那种熟透了的葩柿子，红澄澄的，表皮一剥开，吸溜一口就能流到肚子里。寒夜里，我就一个人蹲在火塘边，把柿子烤热了吃。还有一种美味是“瓢儿”，就是野生的草莓。麦黄前夕的周末，学生就带着我这个大哥哥，去山坡上采摘这种草本的山间美味。野生的草莓有小指头蛋那么大，大多雪白，偶尔有胭脂红的，每一颗都会甜进心里。我还养过一只母鸡，它的窝就在床档头。我让它孵小鸡当妈妈，但是一窝七八个蛋里面寡蛋多，最终只孵出来两只，其中一只我想帮鸡崽儿早点出来，在剥壳时夭折了。于是我就看着老母鸡带着它的独生子到处溜达、觅食。一年时间里，邻家的大姑娘在唢呐声中风风光光地出嫁了，当兵的大儿子半夜里播放着录音机音乐复原回家，对门人家热热闹闹地办去世老人的三周年祭祀，河对面山坡上的人家建新房上大梁，夜晚里羊皮鼓打得通通响，春天“说春”的春倌一唱一和地对唱……我接触到乡村各种民俗风情，都是现在电影电视里才能看到的场景。2邻家有个二姑娘，她初中刚毕业，不想上高中了，就回家务农。她叫什么名字还真给忘记了。只记得有时她倚在门框看我批改作业，或跟我闲聊几句；有时她吆喝着黄牛经过院场，赶到山坡上去；有时她挨了爹妈的骂，就抹着眼泪哭闹着耍性子。当然去她家吃饭的机会也很多，她家炖了肉就会叫我去享用。去的次数多了我还不好意思，有时她的二哥就来叫我。很巧合的是，若干年后，妻子调到这里镇政府工作，联系的正好是这个村子，时常与村里乡亲聊天。有次妻子回家说：“村上老乡说了，你在那教书的时候，二姑娘的爸妈看上了你，想招你为婿；如果你再在那里多工作一年，跟你结婚的人就不是我了。”搞不清妻子的话是不是村里人打趣的玩笑，原本想随她下乡时故地重游，经她这么一说，我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村子离镇上很远，那时邮递员一周才来两次，但是差不多每次都会给我带来一两封信——离开就读的师范学校，与同学的书信往来成为生活的一部分。来信最多的是一个叫阿慧的女同学，她只比我大几个月，我叫她姐姐。我们的信里面没有卿卿我我的爱意，只是相互的关切，也有她谈了对象后情感上的事。她在信中指导我怎么炒菜做饭，怎么洗衣服，生活中的琐碎事情她都会在信中说到。尽管不是谈对象，但我对她有着依赖，有着想念，有着对她来信的期盼。有一次，她随信寄来一方绣花手绢，上面有两只仙鹤。只可惜，后来工作调动搬来搬去，不知怎么还是给弄丢了。都说人的姻缘是天注定的，这话一点不假。人总会去牵挂，总会被牵挂，这都是幸福的事。那个你思念过的人，那个钦慕过你的人，都不一定会和你成为一家人。婚姻上的事，你急不得、慢不得，有个最合适你的人，总会在某个时刻出现在你的面前。

3桂花树与我朝夕相伴。放学时间，桂花树是我绘画写生的对象，当然还有河边的巨石和在巨石上扎根的卜子树。我一直珍藏着当年的一篇日记，把桂花树写进了歌词。1983年4月14日星期四（晴）晚上，我写了一首歌词《校园的桂花树》，词是这样的：我们的校园里有棵桂花树，桂花树高大粗壮枝叶多茂密，我们做操、打球、愉快游戏，它摇着枝儿多么欢喜。啊，桂花树，朋友般朝夕相处，生活在一起，我愿它不畏风寒万古长青。我们的校园里有棵桂花树，桂花树八月花香芬芳醉心底，我们唱歌、读书、勤奋学习，它探着枝儿静静听。啊，桂花树，同享着阳光雨露，成长在一起，我也要早日成才为国献力。日记还记载，第二天晚上，我把歌词谱上曲子。经过几次修改后，成为学校的校歌。3/4的节拍，像舞曲般欢快，孩子们都乐意演唱。这也是我教师生涯中第一次创作，也是唯一的一首校园歌曲。我在师范学校就读时选修的美术，音乐算是偷艺自学。美术可以培养一个人视觉上的审美感，近几年我在搞新闻采编，把美术给舍弃了，但摄影的创作已小有名气，这与当年的美术功底分不开。喜好音乐的人，性情应该都不会太暴躁。我至今可以对听到的简单歌曲记下谱子，业余时间还记录整理了乡村的民歌。与桂花树相伴的日子，让我有时间进行审美的学习和创作。三十多年过去了，对美的体验我还在受用。遗憾的是，这次的怀旧之行没有见到那两棵桂花树。据说十多年前，学校迁往河对面的新址后，农民在旧校址周边建新房子，两棵树都被砍伐了。我只能在心底去回味那份馨香，那份静美。4当再次踏进我曾经住过的院落，一切过往都似乎近在眼前，而一切又物似人非。附近山坡上有人家办喜事，学校旧址附近的住户大多去赶酒席了。有两户家里有人，但他们并不认识我。曾经的邻居家也锁闭着门，不知他们的父母是否还健在，很感激他们当年对我的关照。学校的老房子早就变卖了。我居住过的宿舍的屋顶已经垮掉，但石砌的墙体还挺立着。三面是一砌到顶的石墙，正面是全木料板式结构，厚实的木门，带花的格窗。这种承载着氐羌遗风的建筑，以前只觉得古板、陈旧，在被钢筋水泥的城市楼宇所禁锢的今天，再看这座房子却感到那么亲切，那么独具乡土魅力。当年我授课的教室已成为庄稼地，地里的魔芋高举着如伞的叶柄，地中间一棵樱桃树翘着高枝，那面我板书过粉笔字的水泥黑板还默默无言地贴在山墙上。

那时，我只在这里待了一年就匆匆离开，因为这里夜晚的黑暗和难耐的孤寂，总向往着交通便利、更加繁华的地方，我便设法调到一个有电灯的镇子。当一个个奋斗目标都实现的今天，我又怀想起与桂花树相伴的学校——这里没有污浊的空气，每天都可以深呼吸；这里没有让人心力憔悴的事，与孩子们相处是那么单纯；这里没有电源（当然更没有电脑和手机），静悄悄的夜晚能够看星星，能够给思念的人写信，能够捧着书一本又一本地阅读。有一份宁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村上学校早已撤掉，如果这个学校还存在，我真心想来再教两年书呢。人总是这样，拥有的不一定珍惜，失去时却又来追忆。是不是人都要到了我这样知天命的年龄才会明白：所有的人和事都是命里的缘分，所有的遇见都是最好的礼物。平平淡淡也罢，轰轰烈烈也罢，人都会有疲惫的一天，最终都会去刻意找寻一份宁静。所以，你感到了孤寂，也许正是上天对你的恩赐。（图片由作者本人提供）?—END—

【本文作者】余江，在报刊和网络发表有散文作品等，现居陕西略阳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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